亲,欢迎光临天天书吧!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她的发丝抽在了我的脸上,有一点痒,又有一点疼。于是,我的眼前逐渐清晰起来的,是薛凌含泪的双目与紧蹙的眉头。那双明眸杏眼此刻却写满了痛楚的痕迹,眼底的光芒在这无边的寂寥中显得黯淡失色。她用力掰开了我的手指,硬生生地把眼泪憋了回去,用异常平静地口吻说道:

“贾念,你能告诉我,这大年三十儿的夜里,你跑出来就是为了陪她喝酒,对吗?”

我虽然喝了酒,头晕的厉害,但头脑还是清醒的,自然分辨得出她的情绪。我搓了搓手,口齿略有些含糊地说道:

“没……没有,你误会了,她……她自己一个人在家,也没……没父母亲人陪着,所以……”

“所以,就需要你贾念来陪,是吧?”

“我……我和她是朋友嘛……”

薛凌冷笑了一声,像是无奈,又像是自嘲般摇了摇头,吸了下鼻子,锐利的眼神仿佛要刺透我的心脏:

“朋友?是,你贾念真是别人的好朋友。为了一个没见过面的女生,撒谎、逃学,然后被扭送到了警察局;又为了一个认识了没两天的女生,大年三十儿的夜里抛下家里所有人跑过来陪人家喝酒,对吧?你可真是个好人啊!我真应该给你颁个中国好朋友奖,然后挂在你脖子上,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好人,是大家的好朋友!”

薛凌冷嘲热讽的语气让我读到了她此刻的不满与失望,我无力反驳,我确实被当作贼被人送进了派出所,也确实在这样一个需要家人团聚的夜晚跑到花知暖那里陪她。可是,我不觉得做错了什么,无论是逃课去别墅区找林伊,还是今天晚上的任性,这不都是作为朋友应该做的吗?无论别人怎么想,我不认为为了朋友做这些看似离经叛道的事情有什么问题。至少,我不会在梦里煎熬,也不会在床上辗转,然后后悔自己没有去奔赴那看似虚无缥缈却在我心中举足轻重的情谊……

也许,这个时候需要一根烟来拯救我复杂且冗乱的内心,然而我的手边却只有一地鸡毛......我的心沉了沉,实在不觉得薛凌此时的态度是正确的,可是我确实在这个夜里辜负了她们。我辜负了花知暖最后的挽留,也辜负了薛凌耐心的等待……我甚至有些怨怼,怨那日冷绝离去的林伊,怨今晚用满心期待逼我出来的花知暖,怨此刻无法理解我的薛凌……只可惜,我不会抽烟,也不曾染指过烟草带来的片刻欢愉,更遑论这半年来浑浑噩噩的自己又怎能奢求心灵中的那一隅被人理解,被人包容……

此夜无人,街景寂寥。环看四周,有风空动树,无叶可辞枝。我收回复杂的眼神,却待寒风吹过,一点点消化着酒精的身子止不住打了个冷战。短短几个瞬间,我有诸多话语难以言明,只得靠近了一步,忍住情绪,尽量用轻柔的语气解释道:

“你别这样说,好吗?她是我的朋友,朋友间的互相关心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我呢?”薛凌匆匆后退了一步,将将稳住了身子,眼角的泪水终于止不住流了下来,对着我吼道,“可是我呢!贾念,你有考虑过我吗?和我出去吃饭的时候,你心不在焉的样子,脑子里恐怕都是那个住在别墅区的女生吧;好不容易一起过个年,你又被别人一个电话就叫走了……而我呢,我就像个傻子一样,在你一次次地离我而去后又一次次跟在你的身后,但是一次又一次的只能看到你的背影……正面向你的她们总是能享受到你的温柔,你的善良,你的义无反顾……可是,你有没有一次回过头来好好看看我?我与你相处了这么久,难道我就不配得到一点点的偏爱吗?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

我一时语塞,再也生不起一丝一毫的怨念,只剩下满心的愧疚与不安,如鲠在喉,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薛凌闭上眼睛地下了头,用双手抱住了自己,哽咽中带着倔强的无力,任由泪水在这寒夜中将她淹没。

“贾念,你知道我刚刚在隔壁的两个小时是怎么过来的吗?我就坐在椅子上,呆呆地坐着,等着你。我多么希望你能主动回来,敲敲门,然后跟我说‘我们回家吧’……你知道我有多渴望吗?但是你呢,你享受着另一个女生的依赖,陪着她聊天,陪着她喝酒,如果我不去找你,你是打算睡在她家里是吗?你有没有想过,还有一个女生同样在孤独中默默等着你吗?”

薛凌的抽泣声好像击碎了我的灵魂,我的一切都被架在了审判席上,她流的每一滴眼泪,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我沉重的审判……她一只手捂住嘴,忍着不哭得太大声,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流满了她的脸颊,直到最后才用了很大的力气恨恨地说道:

“贾念,是我丢下了你吗?不,是你丢下了我!是你宁可去追逐远在天涯的别人,也要丢下近在咫尺的我!”

黑色羽绒服里包裹着微微颤抖的她,在这个没有雪的冬夜里,少女的心事如同决堤的洪水在无人认领的街头肆意地向男孩掀起了灵魂的洪荒。此刻的她的样子,就这样刻在了我的脑海。来自她眼角的每一滴泪水,都生生抽出了过去的春夏秋冬。从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到如今悲怆难抑的她……十年的时间,似乎我早已习惯了身边有她,却也忘记了人的情感从来都不简单。

我鼻头一酸,酒早就醒了一大半,心疼地看着她声泪俱下的样子,可又无能为力。她是如此的美丽,如此的让人着迷,年少的我又怎会没有一刻的感性与悸动?但是,我们是朋友,太多的话语在这样的夜晚不知从何说起,或许,压根儿就不应该说起。我叹了口气,整理了下情绪,断断续续地说道:

“薛凌,我怎么会丢下你呢……关于林伊,我不想多说了,这个世界总有太多的情感被人辜负,而我也不过是其中的可怜人罢了……关于花知暖,我希望你理解我,我们相处了这么多年,难道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今天让你等了那么久,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只是,请你相信我,我只是作为朋友去关心她一下。我真的没有想过会牵扯到你……我真的很抱歉,但是我真的没有别的想法,请你明白。”

薛凌摆了摆手,自嘲般地笑了笑,这笑是那么苦涩,那么令人心痛。她仰头看着茫茫的夜空,自言自语般碎念了几句,我没有听清,便又看到她直视我的目光,带着期盼与挣扎,强装平静地说道:

“贾念,你何必向我解释,我与你,仅仅朋友而已……还是说,你认为,我们之间有需要解释的必要,对吗?”

所有这些话,她应该已经憋在心里很久了,只是,面对如此沉重的感情,我又该拿什么来承受?酒精已经散去了大半,这一刻,我可能终于读懂了一点那个名为薛凌的女孩。

那个被孩子王欺负了站在我身后的姑娘,那个跟着我一起玩耍打闹的姑娘,那个陪我参加书法比赛、陪我报名绘画班的姑娘,那个与我上同一所学校,上同一个补习班的姑娘,那个陪我在除夕之夜跑来寻她并不认识的人的姑娘……我真的懂了,这十年的情谊已经不能单纯解释为友情了,我亏欠了她太多,也从未给予过她想要的回馈。

只是,十七岁的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我能承担什么,我又会失去什么?我不知道,我也不敢揣测,更不敢让误会与偏见让这十年的友谊蒙尘。这个少年清楚地知道,未来的一切,都是如此的迷茫,在命运的大海上,单薄的两艘船,又将驶向怎样的前方?而我的心中,正在被少时的束缚所折磨、撕扯……

我苦涩的表情出卖了我萧瑟的内心,想说的话就这样堵在了喉间,只剩下心里的声音一遍遍重复:薛凌,我其实懂了,但是我宁愿不懂。我仿佛陷入一个人情的圈套,在过往无限被压抑与监管的时间里,我整个人与自己的周遭都隔了一层深深的沟壑,只有拼尽全力地去挣扎,去呵护,去努力,才也许能换来一两个能说话的好友,我真的不敢为了飘渺的结果而打碎那盏脆弱的琉璃,然后从自我意识的天堂被世俗的蹉跎无情地贬到苦难的凡间……

然而,千言万语却也只是破碎的心絮,只有沉默成为了此刻的主题,远处鞭炮的硝烟与庆典的声音竟都已经消散在连呼吸都会被刺痛的夜风里,留下的也只不过是满地的不堪与狂欢后的颓唐……于是,难言的情感让我无话可说,只是低头看着她沾满了雪水的鞋子,看着那双陪我走过了坎坷道路的脚……

我的缄默终于惹恼了她,看着无动于衷的我,薛凌真的绝望了,她痛苦地咳嗽了两声,扬起脚脚狠狠踢了我一下,又不甘心地伸出小小的拳头打在了我的胸口,一拳,两拳,一拳比一拳重,直到最后在抽回的刹那被我紧紧地攥住。

她的泪凝结在了惊诧的目光中,我终于回忆起了梦中的云端,在那一望无际的孤独中,我只奢求着回头的时候,还能有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或者四个人,还在与我同行。即使死在那要了命的人生的苦难中,至少,在我闭眼之前,仍有几朵花在身边绽放,仍有明媚的阳光温暖我的残躯,仍有她们能为我哀悼……

我将她拽回到我的身前,触手可及的距离中,我伸出手,缓缓擦去了她眼尾的泪水,笑着说道:

“你的底妆质量不错嘛,这都没花。”

薛凌侧过了脸,挣扎着从我的手中抽回了拳头,拿出纸巾,一边擦着自己的眼泪,一边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我收起了笑容,手扶在她的下巴上扭过了她的脸。她的哭泣声戛然而止,略有红肿的眼眸带着悲,带着苦,又带着期盼,直直地盯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

四目相对之时,一层霜似的光洒在了她的鬓端,尽染了她似墨的长发,任由少女的发香萦绕于手指端细腻的触感与此时仅仅咫尺的距离。我轻轻俯视她的眉心,浮躁的心却在这个瞬间平静了下来,淡淡地说道:

“薛凌,谢谢你……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但是我很庆幸我的身边还有你的陪伴。因为有你,我才知道,即使再冷,再孤独,我却仍有归处……只是,现在你与我都是不冷静的,而我更是不清醒的,尤其内心是不清醒的……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好,我不想因为酒精,因为愧疚,做出让你我都后悔的事情来。我想,时间会给我们一个答案,我们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时间亲手栽下蔷薇的种子,静静期盼他日的花开。若是有幸,你和我一起收获花香;若是不幸,我会亲手为你摘一朵美丽的荼蘼……”

就像周围的时空凝结了一般,耳畔的风停了,一切都归于平静,只剩她灵动的眼神在感应着我。泪光点点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喜悦,又流露片片失落。在沉寂了数秒后,她苦笑了一声,小心地把自己温暖的手心贴在了我的手背上,又擦干了最后一滴眼泪,满脸温柔地看着我说道:

“我只希望,在你我时间流逝的终点,你能够记住今天的承诺,无论最后结局如何,我……我永远都是你的朋友”

我点了点头,伸出手故意在她的鼻头上捏了捏,说道:

“好,我答应你……我们回家吧。”

她嫌弃地皱了皱眉头,用力拍掉了我的手,挺了挺腰板儿,又恢复了以往冷峻的神态,假装冰冷无情地对我说道:

“咸猪手,不要脸……喂!还不前面带路,赶紧打车!我会跟紧你的,你小子别想趁机跑回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