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至此,多说无益。我深深地看了一眼甄尹,内心百感交集。
我有一种直觉,这种直觉未必准确,可是我却从甄尹今天的种种行为中看到了他的刻意与挑衅。与其说是他们有实力和我们去竞争,不如说他们是在刻意与我们竞争。
我说不清楚他究竟是为什么如此执着,宁可拼着得罪同行也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横插一脚,但是我能够明显地感受到他在针对依连。
想到这里,我对于这场饭局感到了一丝厌恶和疲惫,随即站起身举起酒杯,对着甄尹说道:
“甄总,也就是说,川林一定要与我们争个高低长短了,对吗?”
“没错,如果你们不同意合作,那么我们自然奉陪到底。”
“好,甄总,这杯我敬川林的各位。”
话音刚落,我便仰头将眼前分酒器里面整整二两酒一饮而尽,忍着胃里强烈的不适感,对着甄尹说道:
“甄总,我看今天的饭就吃到这里吧,明天还有工作。”
甄尹皱了皱眉,但很快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说道:
“贾念,你变了……也罢,时间也比较晚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林总,今天招待不周,多多包涵啊。”
林伊站起身来和甄尹、徐玲玉两人握了握手,淡淡说了句没关系,便先一步离开了包厢。
老秦对着甄尹拱了拱手,立马跟了出去。
我站在原地长叹了口气,转身离去,走出包厢之前,甄尹对着我笑了笑,那笑容里却写满了戏谑与自信……
出了酒楼大厅,老秦正站在林伊的身后等着我出来。我走上前去,轻声说道:
“林总,您不会怪我匆忙结束饭局吧?”
“怎么会,其实从甄总他们一进门,我就知道这件事没得商量了,只不过陪他们多演了一个多小时的戏罢了,无所谓的。”林伊双手插兜,仰着头看着头顶的冬夜,说道,“秦经理,你先回酒店吧。”
“好的,林总。”
老秦没有坐那辆周小山租来的车,而是自行打车离去了。离去之前,老秦冲我眨了眨眼睛,指了指林伊,又给了我一个加油的手势,这小子自从和薛凌在一起以后懂得是越来越多了。
待老秦走后,林伊才吸了一口气,说道:
“你怎么看今晚川林的态度?”
“他们势在必得。”
林伊的表情略显痛苦,咬了咬嘴唇:
“我们真的竞争不过他们吗?”
我没有立马下结论,这件事情仅仅靠分析是不能够做决定的,虽然川林的人脉很广,但是这件事我们依连至少还有薛叔坐镇,最起码我认为还不到妥协的时候:
“不一定,至少我们要争取一下。”
“好,我也想再争取一下。”
对话戛然而止,现在已经将近十点钟,再想争取什么也要等到明天再说了。我看着她没有一点想要回酒店的样子,仍旧满腹心事地思考着工作上的事情,开口说道:
“林伊,你不回酒店吗?”
林伊愣了愣,突然抿嘴笑道:
“贾念,我来问你,刚才秦经理给你做的那些表情和手势是什么意思?”
“啊?”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没想到林伊把老秦的动作全看在了眼里。我赶紧昧着良心狡辩道:
“没什么,他发神经呢,别管他。”
林伊摇着头笑了笑,说道:
“贾念,你家就在附近吧。”
“对。”
“所以你今晚是要回家住吗?”
“嗯,白天我已经抽空和家里说过了,所以我没让周小山给我定房间。”
“明白了。”
林伊双手抱在一起淡淡地说着,风吹得她的脸有些红扑扑的,几缕头发粘在她的嘴唇上,她无暇顾及,任由那足以融化冰雪的目光透过发丝落在我的身上,也让这个寒冷的夜晚多了些女人的温柔。
我有些不敢去看她那淡漠的眸子,将眼神落在了夜色茫茫的远处,许久才说道:
“林伊,要来我家坐坐吗?”
我并没有别的意思,甚至有些许开玩笑的成分,可是话说出口后又觉得有些不妥。但是说出去的话又如何能收的回来,我也只好在忐忑中等待着她的回复。
林伊不语,那辆租来的mpV还在原地亮着双闪等待着,而这正在双闪的车灯,也成为了这个黑夜中最为闪烁的光亮。可是,纵然不远处就有廉价的温暖可得,我与她却宁愿站在凛冽的西北风中,然后在这件看上去微不足道的小事上你来我往。
沉默依旧在进行着,我们好像沉浸在一种享受宁静的默契中,然后静静地嗅着此时的夜色。
突然,我听到身后传来阵阵吵闹声,原来是甄尹带着川林一众人放肆地欢笑着,然后向自己的车子走去。
我收回了看向他们的目光,此刻我终于明白,我与甄尹之间再也回不到曾经朝夕共处的感觉了。也许在很久之前,我们已经在人生的道路上选择了不同的方向。我没有办法去定义任何人的选择,更无法仅凭那些表面的认知去妄下断言,只是,我怎么也体会不到甄尹言语中的真诚了。
我又想起了多年前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他搂着我和老秦,说要带我们去吃四川的美食;想起多年前在宿舍里的打闹,学校东门一起吃过的路边烧烤,还有那些在酒桌上的豪言壮语,意气风发……
也许,那些学生时代的记忆往往带着名为青春的滤镜,可是当时间无情地撕开青春的伪装,我甚至已经不知道那些对于甄尹的回忆是否是我这个从未在友情上得所要领的人擅自加给他的修辞与文饰……
最后,随着两三声发动机的轰鸣,空气轻轻颤了颤,便又归于平静。
“贾念,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是吗?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有点害怕。”
“嗯,没关系,是我唐突了。让司机送你回酒店吧,我也要回家去了。”
“好,明天见,晚安。”
“晚安,明天见。”
她转身上了车,离开了这里。这个神奇的夜晚并没有人喝醉,以至于我清醒地知道她在害怕什么,更知道她内心的最深处仍旧对那日的纠葛有着些许的愧疚。
不过,我仍旧笑着问了问自己,为什么会脱口而出那句一起邀请?仔细想想,也许比起我曾经小题大做的执念,她们家对我的所作所为也一定在老爹老妈的心目中留下了同样深刻的印象。即使他们素未谋面,老爹和老妈对她的观感一定是不好的。
而我却必然在心底的某个潜意识里希望他们能够理解林伊,就像我已经理解了她一样……
可是,我是在什么时候理解了她的?我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看到她累了,我会心疼;看到她笑,我也会笑;看到她离开,我会想她,正如我此刻就已经开始想她了……
我叹了口气,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和司机报了家的地址。
这里的出租车都是绿色的车身,所以他们也有个令人“赞叹”的外号,叫做“绿皮飞机”。于是,在这个夜里,飙车上瘾的司机师傅以他过于娴熟的车技把我所有的多愁善感都颠得灵魂出窍,然后让我在下车后迷迷糊糊地回到了熟悉而又陌生的那间屋子门前。
大门的隔音效果还是差了些,我好像依稀听到了老爹老妈的声音,甚至还有电视广告的声音传来。我知道他们在等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敲响了房门。
“谁啊?”
“妈,是我。”
老旧的防盗门该上油了,安静的楼道里传来刺耳的吱呀声:
“呀,贾念,喝酒了吧?”
“嗯,应酬,喝了点儿。”
“快进来快进来,对了,你先站着别动,我用这个酒精喷雾给你消消毒,外面全是病菌,可别带到家里来。”
老妈依旧重复着她多年来保持的习惯,只是我却不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