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牢狱里。
这是姜楠穿越以来,第二次喜提牢狱生活。
这一次,她没有第一次那般迷茫,而是自信地仿若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她站在狱中,隔着栏杆打量着隔壁“包间”。
隔壁的狱室里,狱门敞开。而牢狱中央,那干枯的稻草堆上正坐着一人。
那人蓬头垢面,将狱中散发着霉味的被子披在身后,而他的身前则是摆着一张矮榻。
矮榻上摆着笔墨纸砚、一碟炒熟了的黄豆、一壶茶水还有那抹从小小的换气窗口跌落扑洒在矮榻上的阳光。
他执着毛笔写着字,偶尔会停下沉思,偶尔又执笔继续写。
他写累了,便会吃着黄豆又或者喝着早已冷了的茶水。
当茶水喝完了,他拿着茶壶兀自出了牢狱。他嘴里碎碎念叨,思绪又不知飘向何方。
他去到狱长和其手下正围坐着的八仙桌前。
他当着他们的面将手里空了的茶壶放下,然后自然而然地拿起桌上另一枚装满茶水的茶壶,最后转身往自己一开始待着的牢狱走去。
“诶,他的牢门为何开着?为何你们任由他拿东西?”姜楠来到面对狱长的栏杆前,好奇地朝着狱长他们问起。
“他不一样,因为他不会逃。”狱长给桌上,那怪人送去的茶壶里注满热水。
“不会逃?”
姜楠不由得更加好奇地注视着这人。
这人手里提着茶壶,路过姜楠牢狱的前方,嘴里依旧是碎碎念叨,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垂着头走了几步,原本都在姜楠眼前而过了,又无端的停下,紧接着滑稽地往后退了几步。
他退到与姜楠差不多可以平视的时候。
他缓缓地转过头,然后抬起另一只没有拿任何东西的手。
肮脏的手指撩开挡在他眼前的头发,当乱七八糟的头发被他撩到一边,露出一双让姜楠有些眼熟的眸子。
他们隔着栏杆,他忽然向姜楠问起:“你是…姜姑娘?”
姜楠点了点头,疑惑地反问:“我们认识么?”
“我,我是孙楷啊!”孙楷说着,兴奋地朝着姜楠走了几步。
“孙楷先生?”
姜楠渐渐眸子一亮,高兴地回答:“七年前沈一正的四方阁里,造字的孙楷先生?”
“是我是我!”孙楷越说越激动,他抬手握住姜楠面前的栏杆,问起:“姑娘怎么也进来了?”
“嗨,还不是犯事了么!”
“诶诶诶。”坐在八仙桌前的狱长敲了敲桌子,示意他们若要想叙旧回到自己的狱房里说。
孙楷当即了然,忙匆匆回到自己的狱室里,还自己把那敞开的没有上锁的门关上。
“抱歉,遇到熟人有些激动,一下子没想到你们会难做。”
姜楠隔着栏杆寻着孙楷的方向。
“诶,孙先生,我怎么记得当年沈一正说了,若是能为国家计便可功过相抵。你当初不是为魏国造出一套字了么?怎么,还没抵你的过?还是说,你的过太严重了?当初的功抵不过?”
“能抵能抵。”孙楷连连说着,放下茶壶。接着端起那碟黄豆,朝着姜楠而来。
他们隔着牢狱的栏杆,姜楠把手伸进孙楷的狱中,抓了一把他递来的黄豆。
孙楷则是笑着一边吃着黄豆,一边说道:“早几年前我就刑满释放了。”
“那怎么又进来了?”
“哦,我杀了邻居家的一只鸡。”
“嗯?”姜楠咀嚼着黄豆,脑洞大开,“孙先生当时是肚子饿了想吃烧鸡么?”
孙楷摇了摇头,露出一抹笑容,“当时正巧过年,我一个人在家觉得孤单,便杀了邻居家的一只鸡,得到了回狱中过年的机会。”
姜楠一怔,“你是想入狱过年,才故意犯事的?”
孙楷点头,感叹道:“狱中多好呀,人多还管吃!”
“那,杀了一只鸡后,你被关了多久?”姜楠又问。
孙楷回答:“当时是七天。”
姜楠好奇地反问:“当时?”
孙楷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杀一只鸡这件事也是前几年发生的。后来我嫌时间太短,又把邻居家的鸡全毒死了。可是,杀鸡关的时间真的太短了。又后来,我就把邻居家的水井给填了,又把他们家的门锁眼给堵了……”
孙楷滔滔不绝细数自己霍霍邻居的各种事情,听得姜楠有些忍不住地小声吐槽:“做你邻居还挺可怜的。”
“他们不可怜的。”
孙楷忙接过话茬,继续说:“他们以前就不是什么好人。而现在,听说他们俩经常在长安城的街上一起挨着摆摊,左边邻居卖私印书籍,右边邻居装瞎算命骗人。若他们被抓,我想他们也得被判好几年。”
听到这儿,姜楠脑子里忽然浮现两人的身影,她忍不住抬手抵住额头。
“等一下,卖书的书贩和装瞎的算命先生,这两特征的人,组合在一起,在长安城内多么?”
“没有吧,他们独一份。”
姜楠往后退了一步,瞪大了眼睛,惊叹道:“这世界,果然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这都能扯上关系!”
“什么?”孙楷好奇地反问。
“孙先生,说了怕你不信。我见过你的两位邻居。第一次见他们,我在书贩那儿买了一堆书,他还送了我一本。第二次见面,我还没付钱,就被廷尉抓了进来。”
孙楷听此,他匆忙问起:“是他们害得你么?若是如此,我还有一个月就能出狱了,到时候,我毒了他们家的鸡不告诉他们!”
他这话听得姜楠心脏突突直跳,她连连摆手说道:“不用不用。只不过那书贩可能要被我连累了。”
“姜姑娘这话怎么说?”
姜楠伸手,又从孙楷那儿抓了一把黄豆,“我可能要把私印的上家给吓得,今后或许会消停一段时间了。”
“那倒没事,那家伙饿不死的。不过,我记得城北有不少难民仰仗私印生存,都快入冬了,我倒是有些担心他们。”
姜楠点点头,“确实,只不过孙先生,你可知饮鸩止渴么?”
她缓缓一顿,神色凝重,继而道来:“城北难民的根本,不是在私印,而是其他。”
说着,姜楠收敛神色,露出无害的笑容。
她踮起脚尖,看向孙楷的身后,扯开话题问起:“对了先生,你方才都在写什么呀?”
孙楷回头看了一眼被褥前方,矮榻上的纸张,他笑着回答道:“是我新写的字。”
说着,孙楷回到矮榻前。
他将手中的一碟黄豆放下,小心翼翼拿起那张写满了字的纸张,缓缓来到姜楠的眼前,“这次的字我还从未拿它给人看过呢,姑娘是第一人!”
“是么?”
姜楠受宠若惊,她隔着牢狱的栏杆,看向牢狱另一边里的那张近乎有半米长的纸张。
她看着上头密密麻麻的字,神色渐渐地惊愕。
这些字体,将大篆的圆,改变成平直、方正,看样子是更加的方便书写。
笔画的形式,又讲究蚕头燕尾,一波三折。
姜楠心中感慨自己是不是又在这个世界里见证了历史?
她喃喃地问起:
“先生,这字你可有想过取什么名字?”
孙楷微笑,回答道:
“它在狱中所造,所以我想叫它——隶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