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
茶杯翻倒,打湿了文书,上头的墨迹瞬间胡成一片,卫徵赶忙起身,拿袖子一遍又一遍的擦拭,直到眼前氤氲出了水汽,“怎么可能?开什么玩笑?他可是宁容璋啊!”
“当初在北疆的时候,那么多人想要杀他,他都活下来了,现在说什么人不见了...”
砾南一役过后,横尸千里,遍野哀鸿,空城寂寥,什么人都没有了。
文书自此也就断了。
纪梦舒赶紧扶住旁边的椅背,这才撑着身子没倒下,“空城?”
“不错,哀鸿遍野,有极大的可能,便是双方同归于尽了。”卫徵垂首,“听说此次新戎为了赢,连老弱妇孺都在参战,经此一役,再无人生还。”
“不可能。”纪梦舒声音还算冷静,但微微颤抖的手却出卖了她。“宁容璋是将军,不可能做出玉石俱焚这种事情的。”
卫徵也道,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我也是这般想的,你放心,已经着人去寻了。”
卫徵交代两句过后,便匆匆离开了。纪梦舒偏头看向如日中天的太阳,只觉周身一阵阵冰冷。
“备车。”
“姑娘!”
“快去...”
红叶自知拦不住姑娘要走的决心,只求着让姑娘带着她一起去。
砾南一役过后,朝野哗然一片,摄政王何等英姿,若是真的殒在砾南,大历又该如何撑过这段时间?
众人心焦,但奈何迟迟没有消息传来。
鸿雁过境,哀嚎声四起。从城门望去,整个砾南城都是一片荒凉景象,两侧的棚户木头里头时不时冒出一二火星,细簌簌的烧着,隔着滚烫扭曲的空气,看见仰俯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将士,血液从每个人的身上流出来,又在低洼处汇在一起,招惹来许多苍蝇蚊虫。
天光大亮,落在地面上残败不堪的新戎旗帜上,而后被一人轻飘飘的踩过。
那人身上尽是灰尘,手中长剑撑地,铠甲的尾端一滴、两滴的滴着血。
街头巷尾,每一处地方都染尽了将士的血。
他睁眼瞧着这副景象,而后缓缓跪下身,在旭日升起之时,昏死过去。
卫徵生怕上京人心惶惶,压着消息不出,只说砾南决战,尚且不知结果如何。
纪修文是何等脾性,不达目的不罢休,纪梦舒还是了解的,只不过没想到之前消失不见的人会在此时有这种隐患。
砾南路远,纪梦舒却一刻都不敢耽搁,快马加鞭赶去了砾南。待到了密林外侧之时,还能瞧见大军在此生火做饭的痕迹。
宁容璋到了行军路上,也总是写上一两封的家书,这个习惯到现在都没有改变。
之前从军打仗,不知写了书信寄给谁,现在出门在外,每每提笔都是写给她的。
他在心中提到过,前往砾南的路上有一处密林,凶险万分,里头的沼泽能生生将人吞下,还有毒虫肆虐,死伤有计。不过宁容璋穿行密林之时,特意将自己走过去的路都绑了红绸,也是为了待来日退兵之时沿路返回。
只是还不能他们撤军,反倒是便宜了纪梦舒。
几人小心翼翼的进入密林,果不其然,没走多远便看见了树枝上的一段红绸,“咱们跟着红绸走!”
金乌翻过山头。照在砾南城门时,纪梦舒算是真的见到了何谓人间炼狱。
城中还有火星,不知烧了几天几夜。木头桩子全都烧成了灰,城门大开,放眼望去,整个街道上尽是死人。
血流成河。
着装各异的将士趴着躺着歪着地上,浑身冰冷,死伤之中,甚至还有平民百姓的尸体。居然是被生生攻破了城门,两军同归于尽。
纪梦舒立在中间,一阵阵冷汗划过后背,叫她手脚发冷,“宁容璋!”
乌鸦在空城上边盘桓几圈,呜呜的飞走了。
带过来的亲卫在尸体群中翻找,直到夕阳完全沉下去,“姑娘,并未找到摄政王的尸体。”
尸体...纪梦舒猛地回神,“再去找,他不可能死的...”
红叶找了一处还算干净的屋子,道,“这片说不定还有残余的新戎人,姑娘先进去吧...”毕竟黑天半夜的,在外面实在是危险。
纪梦舒接过红叶手中的火把,道,“你在此等我就是。”说着转身沿着那大街走去,四下寻找了他们的踪迹。
阿兄...每每看到一个身形相似的身影,小心翼翼的去瞧那人的脸时,一颗心都会高高的悬起,而后瞧见那是一张陌生的脸庞,心又会重重的摔下,以此循环往复。
砾南城破了,新戎人和砾南乃至摄政王军的尸首混杂在一处,他们真的同归于尽了。
“哥!”
哀嚎声响彻空城,那男子的半身都泡在水中,胸口上插了两支箭,浑身死白,已经没有一丝温度了。
“啊!!来人快来人啊!”
她惶恐无措的抱着他的身子,像是前世无力挽回所有的事情,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纪府之人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铺天盖地的痛苦席卷而来,在人昏倒之前,看到了四面八方跑过来的亲卫。
这就够了。
烛光微晃,从行军床上醒来的女子猛地起身,擦去额上汗水,似是找不着归途一般,慌张张望。
“姑娘!姑娘!”红叶忙着放下手中的东西,道,“姑娘你可吓死我了。”
“阿兄呢?阿兄还好不好?”方才睁眼起身,才知道昏死之前看到的一切不是梦境。
“亲卫寻了伤药来,但是大公子的情况很不好,只剩下一口气了。”红叶伏在她身边,呜呜哭着。
他们来时形单影只,没有多带旁的人,能在空城之中找出一二伤药已是不易。“回京呢?回京?”
红叶摇摇头,“姑娘,咱们没法将公子带回去啊!”便是带回去了,只怕半路上,他也撑不过去的。
纪梦舒踉跄跑出去,在旁边屋内寻到了纪元正,“阿兄!呜呜...”
同样狭窄的小床上的男子双目紧闭,唇色全无,两只箭羽已经被拔出来了,身上包扎着伤口,仍是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