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景一已经失踪了整整十天。
这十天里,她不知道云城那边邵深和刘成着急成什么样了,更不知道她阿爸和阿妈是否知道这件事。
但景震和路琪的确是知道了她失踪这件事。
景一失踪十天,杳无音信,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瞒着做父母的。
刘成和邵深亲自去了小镇上将这件事告诉了景一的父母,并且将他们接到了云城。
这几日,刘成和邵深一方面要照顾景一的父母,一方面还要找景一,昔日外人眼中无论走到哪儿都散发着光芒的两个男人,这十日来来,身心被折磨得可以说暗淡无光。
大家的心里都很清楚,时间越久,景一活着的可能性就越小。
警方那边关于陈浩然的真实信息已经出来了。
陈浩然,真名肖然,肖曼曼的堂兄,实际年龄今年三十一岁,但看起来不过二十一岁。
拿着陈浩然的信息资料,罗浩感概,这女人长了张娃娃显小,这很正常,可是一个男人,没长娃娃脸,可是真人看起来也比实际年龄小,整整十岁,这有些不合理,感觉可能是这个陈浩然伪造了年龄,要么就是他爸妈上户口的时候故意给年龄上大了。
警方的初步判断是,陈浩然接近并带走景一,为了报复,替他堂妹肖曼曼报仇。
这样的判断不无道理,去年因为景一的事情,肖曼曼被邵深的人给送到了据说是这世界上最糜烂的红灯区,至今是死是活,无人得知。
陈浩然带走景一报复,这也不无可能。
路琪埋怨是邵深害了景一,一日三遍地跑到邵深的公司门口闹,说如果她女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就死在这公司门口。
公司里的人都知道,这个中年女人是邵总小女友的妈妈,邵总未来的丈母娘,所以也没人敢当面说什么。
而且公司里的人也同时知道了,邵总的小女友失踪了。
这天,路琪又来公司闹,邵深没在公司,罗翰给他哥罗浩打电话,罗浩正好在邵老爷子那儿,老爷子一听这事儿,立马让杜宁开车送他去了公司。
邵阳到公司的时候,路琪已经不闹了,接待搬了把椅子,她正坐在门口抹眼泪。
女儿说失踪就失踪了,都已经过去了十天至今没有一点消息,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身为一个母亲,能不着急?能不伤心难过?
邵阳其实很理解路琪的,因为他也同样的着急。
景一是他认定的孙儿媳妇,他孙子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他不比路琪这当妈的心情好到哪儿去。
但是着急归着急,路琪在公司门口闹,这就不应该,太不应该了。
“丫头她妈妈,我们聊聊。”邵阳说。
路琪看他一眼,坐着没动,她觉得他们之间没什么好聊的。
“丫头失踪了,我跟你一样的着急,但是你这样在这里闹解决不了任何的事情,不如我们聊聊,走吧,多年没见,你难道不想跟我说点什么?”
其实说实在的,在路琪年前来医院的时候,邵阳来过一次医院,她是真的没认出来这个人是邵其录的父亲。
当年她跟邵其录在一起并没有见过邵其录的父亲,后来邵其录的父亲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她也只是见到了他父亲派来的人,并没有见到本人,唯一一次见到的还是离得很远,就是邵其录回国补办婚礼的那天,她站在酒店外远远的看到了一眼。
但是她不知道,其实邵阳却在那之间见到过她几次。
路琪是个明白人,她的心里也很清楚自己这样闹没什么意思,可是她心里着急,有火,她不闹一闹,不发泄一下,她觉得自己会疯了。
最后,路琪跟着邵阳离开,两人去了一家茶馆。
邵阳喜欢喝茶,不喜欢年轻人喜欢的那类饮品,尤其是咖啡。
茶馆古朴古香的,环境优雅静谧,一走进门里,都不自觉的让人心里的烦躁都消散一大半。
邵阳是这里的老顾客,服务员带着他去了他常去的包间,落座。
“丫头她妈妈,你要喝点什么茶?”邵阳问。
路琪一片淡然地说:“随您就好。”
邵阳点头,让服务生上了他经常喝的茶。
茶上来后,邵阳就让那服务生出去了,房间里只有他跟路琪。
邵阳给路琪倒了一杯泡好的茶说:“尝一下,这是今年新采的茶,味道还不错。”
路琪很给面子地端起来喝了一口,说心里话,她喝不出好坏,以前在家里也有经常陪父亲喝茶,但她每每都是应付,因为父亲特爱红茶,她又不喜欢红茶的那个颜色,她喜欢的只有绿茶。
路家在路琪父母去世之前,也还算行,路琪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为人正直,由于都出身书香门第,所以骨子里带着与生俱来的清高与傲气,所以得罪过不少的人,这人中间就有邵阳的妻子。
路琪跟邵其录不能在一起,其实很大的一部分原因不是不门当户对,而是因为父母辈之间的恩怨。
其实这事儿说大也大,说不大,其实也挺小。
路琪的父母得罪了邵阳的妻子,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是邵阳的妻子却因为那事一病不起,没出两年,去西天见佛祖了。
邵阳很爱自己的妻子,虽然身为一个男人,他有胸襟和度量,生老病死这些听天由命,不是谁能够左右的,可是他还是忍不住的去抱怨,抱怨这事儿跟路琪的父母有推卸不了的直接责任。
这直接也就导致了路琪和邵其录情路的坎坷。
其实,自从儿子邵其录车祸离世后,邵阳就一直在反思自己,当年那样做,是不是害了儿子的一辈子。
直到前些日子孙子跟他谈话,他才知道,是害了一辈子。
而他害的,不仅仅只是儿子的一辈子,还有,儿媳妇,路琪,如果算的话,顾文生也算一个。
本是相爱的两对人,硬是被拆散。
可世间的事情,哪里有你后悔了就能够回头重新来过这一说?所以即便是后悔了,也依然只能咬着牙坚持的走下去,这便是人生。
“一直都没有机会……”邵阳开门见山地开口,却发现有些难为情,自己一把年纪了,八十多的人了,跟一晚辈道歉,真的是说不出口,可是不说出来憋在心里也不好受。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都想着将来有机会了,是要跟路琪说声对不起的。
虽然过往无法改变,但是该说的道歉还是要说的。
“一直都没有机会跟你说……对不起,当年你跟其录的事情,是我的错。”
路琪端着茶水杯的手明显一抖,她是完全没有料到邵阳会跟她说对不起。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她不是没有恨过邵家的人,但恨着最多的只是邵其录。
因为她很清楚,虽然是邵其录的父亲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但倘若邵其录他坚持执意要跟她在一起,他的父亲又岂能真的管得了?
所以对邵阳,她并没有多大的恨意,顶多只是有些埋怨。
何况她也清楚当年父母跟邵阳妻子的事情,那件事不能说谁对谁错,但双方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邵阳的妻子死了,这事她也很遗憾。
可她父母的去世,却完全是她自己造成的,是她执意要跟邵其录在一起,要跟他私奔,气得母亲犯了心脏病被送往医院的路上就心跳停止,父亲承受不了母亲去世的打击,在母亲下葬后三天跳楼自杀。
与其说她恨邵其录,倒不如说恨的是那个年少不听话的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的执意,如果她能够跟邵其录一样听从自己父亲的安排,那么她的父母就都不会因她而死。
人到了一个年龄,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才会明白很多当时怎么都想不明白的事情。
路琪平复了一下情绪后说:“过去的事情就都过去了,不是您的错,您不需要说对不起。”
邵阳看着她,忽地就笑了,语气轻松了不少,“看你这样子,是已经不再反对丫头跟我孙子在一起了?”
路琪一愣,随即瞪了这老头儿一眼,“邵深想跟我女儿在一起,门儿都没有!”
邵阳叹了口气,“丫头她妈妈,你这又是何必呢?都这么几十年了,你刚才还说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我看呀,你是没过去!”
“这是两码事!”
“这怎么就是两码事了?这情况现在都是一样的,更何况,他们两个真心相爱,我们做长辈的,难道真的要拆散他们吗?反正这件事我不反对,我当年已经做错了一件事,害了我儿子一辈子,这次我支持我孙子。”
路琪看看他,没说什么。
邵阳喝了一会儿茶后又说:“还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路琪看他一眼,“找到我女儿什么都好说,找不到我女儿,什么都别商量!”
“……”
邵阳被对呛,心里怪不是滋味,但是在来之前,他也有这个心理准备,知道路琪见了他肯定不会给好脸色,但是不管怎样,上一辈,上两辈的恩怨,他都不希望再让下面的孩子们来承受。
“路琪,你当年怀了其录的孩子,你为什么不去邵家找我?也许那时候你去找我了,事情可能就是另外的一个局面了。”
自从知道了刘成是自己的孙子起,邵阳就一直在想,如果当年路琪带着孩子,亦或者带着腹中的孩子去找他,他那时候会不会改变主意同意她跟其录在一起?
这不好假设,所以一直都没有答案。
毕竟年轻时候的心态,跟如今是不一样的。
现在老了,总想身边热热闹闹的,年轻的时候,却最讨厌吵闹。
路琪一颤,眼中掠过一抹惊慌,那眼神放佛在问,你怎么知道的?
但随后她就知道了,一定是景一说的。
她不禁在心里埋怨起女儿来,这丫头到底是有多没心没肺,居然把这事都告诉邵深,然后让邵阳也知道。
其实也不是怕邵阳知道,反正无所谓了,孩子是她的,她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谁也没有资格指责她。
路琪说:“如果我真的去找了你,你难道不会逼着我去打掉孩子吗?”
邵阳一愣,“怎么可能?”这句话到底是没有说出口,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可不可能。
毕竟那时候的心态跟现在是完全不一样的。
包间里的气氛有些尴尬,过了一会儿,邵阳打破这尴尬说:“不管怎样,孩子都那么大了,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如果我现在把那孩子认回邵家,你同不同意?”
邵阳的心里很没底,他最近老琢磨这事,觉得得把大孙子给认祖归宗,不然他那天两眼一闭也不安生。
不管怎么说,刘成他都是邵家的长孙,都得回家,写进族谱里。
可是这事他都还没来得及跟孙子邵深商量,想着路琪毕竟是刘成的母亲,这事儿还是先问问这个做母亲的是否同意,如果做母亲的不同意,他得再想想办法了,毕竟孩子是人家生养的,他邵家没出过一分钱一分力,心里还是很亏欠的。
邵阳还不知道路琪将儿子在两岁时候就给扔了这件事,邵深也没跟他说,只是说刘成是路琪跟他父亲的儿子,别的没说,毕竟,不是什么让人愉悦的事情,老爷子年纪大了,万一生气,气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路琪心里很是疑惑地看了邵阳一样,觉得这人的话里似乎包含着很多东西,她有些没听明白。
他是觉得那孩子现在跟着她,或者是她知道那孩子现在在哪儿,所以要认那孩子回邵家?
应该是这样,不然他这话解释不通。
想了想,路琪说:“老爷子,孩子大了,儿大不由娘,他是否愿意回邵家,这我做不了主,您得问他自己,他如果同意,那我没什么意见,当然,如果她不同意,我不希望您逼迫他,虽然他的体内流着邵家的血液,但他是我生养的,这么多年你们邵家没尽过一分责任,所以您无权强迫他。”
这话说得没什么漏洞,而且说这话的时候,路琪一直盯着邵阳的脸看他的反应。
她也想知道那孩子现在在哪儿,认不认是一码事,三十年了,她也想看一看他现在长什么样,过得好不好。
可是,她并没有在邵阳的脸上看出来任何她想要的信息。
这会儿邵阳在心里是这么想的,从路琪这话语上分析,她并不反对,那么一切就等刘成自己决定了,改天找那孩子好好聊聊,这么久了,都没有坐下来聊过。
但是,这事儿恐怕要暂且搁置一段时间了,丫头还没找到。
路琪和邵阳分开后就回了刘成的公寓,这段时间她和丈夫景震都在刘成的公寓里住着。
一路上路琪都忧心忡忡的,原本想直接问邵阳儿子的事,可仔细斟酌觉得不妥,没有问自己心里这会儿又特别的后悔。
这段日子因为女儿失踪的事,景震整个人暴瘦,短短几日,瘦了近十斤,一日三餐根本就吃不下饭,整日唉声叹气,自己的腿又没办法跟正常人那样奔跑,下楼都需要人扶着,所以他尽管很想出门找女儿,可却又不能添乱。
这段时间无论是刘成还是妻子路琪,都因为女儿的事情在操劳奔波,他不能让他们再为他操心。
虽然一日三餐吃不下饭,但是景震却坚持一日三餐都做饭,给他们吃。
景震看着妻子脸色不好地回来,就知道女儿的事情还没有着落,不免转着轮椅转过身,去了阳台上抹眼泪。
他三十多岁才有这么个女儿,虽不能说老来得子,可也差不了多少,这个女儿他是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女儿是他的半条命,如果女儿没了,他也不活了。
晚上,刘成回来。
“爸,妈,我回来了。”刘成将手里的公文包放下,担心景一的安慰,可是父母又不能不管,更何况,他也清楚他们的担忧不比他少,所以即便是他再忙每天还是都会回来一趟,陪他们吃顿饭,安慰安慰他们,也是安慰自己。
景震慌忙抹去眼泪,转着轮椅从阳台上过来,“小成回来了。”
刘成看到干爹眼睛周围一片红,知道他肯定刚刚哭过,景一的事,就像是在这个家里笼罩了一团厚厚的乌云,压得人透不过气。
他点头,“嗯,回来了。爸,晚上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吧,这几日您都没怎么吃饭,这样不行的,我们小区外新开了一家饭店,据说还不错,我们去尝尝吧。”
景震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说:“我已经做好了晚饭,在家吃吧。”
“那也好,我去洗洗手,我们开饭。”
吃饭的时候一直是刘成在说,他如果也不说话,那么没人说话,太压抑,其实他不想说话,他一个字都不想说。
路琪突然放下手里的筷子,说是放,确切说是摔,冷着脸,起身就离开了餐厅。
刘成和景震都看向她,然后都没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刘成继续说:“爸,您不能就喝两口白粥,您得吃点菜,吃点馒头,您这样下去不行的,一一要是回来看到您这样责备我是小事,她肯定心疼您,她自责。”
景震摇摇头,真心的吃不下,喝这几口还是勉强自己喝下去的。
“爸,您就吃点吧,您这样,一一她会很难过的。”刘成的眼圈红了,他这段时间一直很自责很后悔,如果那天不坚持带她去学校餐厅吃饭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她就不会失踪了,都是他的错。
景震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掉落,哽咽着说:“我一辈子没做过什么昧良心的事,为什么我老天爷要这样对我女儿?他要惩罚,就惩罚我好了,为什么要让我女儿受这样的惊吓?她现如今也不知道人在何处,过得好不好?”
“爸,一一一定不会有事的,您别胡思乱想。”
可是这话,刘成连自己都安抚不了。
餐桌上,两个男人都不再说话,一桌子的饭菜最后凉透了。
刘成端去厨房热了热,劝着景震吃了半碗白粥,半个馒头又吃了一些菜,他自己却没有再吃,一口都吃不下。
景震吃过饭后就去阳台上坐着发呆了,这几日一直这样,怀里抱着景一的照片,看着哭着。
刘成说有事,晚上可能回来也可能不回来,让他们休息不用等他,人就出了门。
到了楼下,刘成点了一支烟靠在车上抽,没抽几口,邵深打来电话。
他慌忙接起来,想着可能是有景一的消息。
电话里,邵深的声音的确有些着急,他说:“刘成你过来一趟,我在前进中路,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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