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大朔二十一年
大朔二十一年
老族长的去世并没有太过影响村中过年的氛围。
新年的喜庆如轻柔的薄雾，依旧弥漫在状元村的每一寸空气里。
在几位族老审慎且一致的首肯，加之王清晨的默许之下，老族长的大儿子王方裕顺利接过了村长与族长的重担。
这位新任的村长兼族长，和王清晨大伯年纪差不多，与王清晨年龄差距显着，王清晨对他了解甚少。
然而，其在族中以处事公正，其风格与老族长一脉相承，面对事务不偏不倚，故而在族人心中颇具威望。
虽说他为人稍显刻板，缺乏几分变通的灵动，至少不会像老族长那般平易近人。
但总体而言，瑕不掩瑜，并无大碍。
新族长上位，免不了和王清晨这个村中头号人物聊些什么。
其实也没有聊些什么，大多都依照旧历，然后闲话家常。
王清晨对族中的事情并未插手，另一个好消息是，大房和四方也没有这个意思。
这让村子有了稳定的基础，至少王清晨并不是个以权压人的人。
彼时，源冰已然步入孕晚期，身体的负担与内心的不安如影随形。
所以王清晨的注意力几乎全都倾注在源冰身上。
新年期间，村里那些一心求学、志在科举的秀才们大多离村回家，这也让王清晨有了充裕的时间，得以整日陪伴在源冰身旁。
临近生产，源冰不可避免地显然焦躁，王清晨使出浑身解数，试图驱散源冰因首次待产而滋生的焦虑阴霾。
对于源冰内心的紧张与不安，王清晨感同身受，他能做的也只有用温暖的陪伴给予源冰最坚实的依靠。
二月，王清晨如往常那般悉心照料源冰时，源冰敏锐地捕捉到丈夫眉眼间隐隐的愁绪。
“可是京师又来信了？瞧你这般愁眉不展，莫不是出了什么烦心事？”她满心关切，轻声问道。
两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同理对方的感受。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弟来信了，今年年关，清晚将他接到东宫过年。小碗与你的月份相近，一想到他一个人在东宫生产，我这心里就难免担忧。”王清晨微微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在王清晨的认知里，生孩子，即便在医疗发达的前世，对孕妇而言都如同跨越一道生死攸关的鬼门关，更何况如今身处医疗条件相对落后的时代。
“妹妹定是有福之人，况且太医署的诸位太医，岂会对她的生产之事袖手旁观？你也别太忧心了。”源冰伸出手，温柔地握住王清晨的手，轻声安慰道。
“我还是给师伯去封信，叮嘱他多关照些，如此，我方能安心一些。”王清晨稍作思忖，还是决定道。
对于自己这个妹妹，王清晨自然牵挂，即便她嫁入皇室，身居显赫之位，但是于他而言也只是妹妹而已。
说罢，他便着手准备笔墨，郑重地给师伯修书一封，字里行间满是对妹妹生产之事的牵挂与担忧。
“马上开春了，你再忍几天。开春之后，你便能四处走动走动了，不然母亲又该念叨你了。”对于源冰他自然了解，知道其肯定是想要到村中转转。
不过即便王清晨这般开明也不干忤逆白氏，毕竟源冰腹中胎儿月份大了以后，出门便多了许多不确定。
在院中散步，王清晨、白氏和红霞都会贴身照顾，全程相随。
但是去了外边，意外太多，毕竟这个时代可没有前世那般完善的基建，踩个石子都容易滑倒。
孕晚期，即便是王清晨也不会容许源冰放任自流的。
这段时间，源冰被王家人视作掌心明珠，呵护备至。
对于曾经在马背上肆意驰骋、无拘无束的源冰而言，难免感到不自在。
“那可说好了”源冰有些意动，她要求不高，能出去走走就行。
“他好像踢我了！”正沉浸在思绪中的源冰，突然脸色微变，双手迅速捂住肚子，紧张地说道。
王清晨闻言，赶忙轻轻隔着源冰的衣服，缓缓抚摸过去。
刹那间，他真切地感受到了生命的律动，一个鲜活的小生命正在孕育成长。
“小家伙，你可得懂事点，别折腾你娘，不然等你出来，爹可饶不了你，棍棒伺候！”王清晨不禁对着源冰的肚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神奇的是，话音刚落，原本活跃的胎动竟真的停了下来。两人对视一眼，眼中满是震惊与惊喜，仿佛见证了一场不可思议的奇迹。
王清晨诧异之余，忍不住将脸轻轻贴在源冰的肚子上，似乎在向小家伙表达感谢，感谢他如此给他面子。
春意渐浓，绿涛如洪。
不知不觉，已临近三月，在白氏的央求下，柴胡差不多每隔几日，便会被白氏热情相邀，前来家中为儿媳诊脉。
而村中学子也因为恩科的缘故已经启程。
所以王清晨几乎将全部的心思与精力，都投入到了源冰和即将降临的新生命身上。
对于京师的种种事务，早已无暇顾及。
家人的安危与幸福，才是重中之重。
“我说娘，真没必要这般大费周章。周边其他人家想必也需稳婆帮忙，咱把人都聚到家里，不合适啊。”
临近源冰生产的日子，王母一番举动，让王清晨颇感无奈。
为了儿媳生产万无一失，白氏不惜花费重金，将周边有名的稳婆尽数请到家中，好酒好菜招待着。
王清晨理解母亲对源冰的关心与爱护，可如此行事，难免会影响到其他有需要的人家。
“咱家有马，到时候谁家急需，骑马送稳婆过去便是。”王母却态度坚决，毫无商量的余地。
王母之所以这般坚持，皆因她自己曾有过刻骨铭心的惨痛经历。
当年她生育王清晨兄妹时，那番惊险的场景，至今回想起来，仍让她胆战心惊、心有余悸。
她生产之时，李氏并未请稳婆，更别提郎中了，全靠李氏和村中几位老妇人帮忙接生。
若不是白破虏中途及时将稳婆接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即便如此，那次生产还是给白氏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损伤，落下了病根，亏空严重。
好在经过柴胡多年调养，她的身体才逐渐恢复。
也正因如此，白破虏一直对王父心存不满，平日里几乎从不踏入王家家门。
所以，白氏绝不允许同样的悲剧，在自己儿媳身上重演。
被请来的五位稳婆，皆是经验丰富之人，年龄虽都不小，但个个干净利落，与普通农村老妇有着明显的区别。
其中，章氏名声最为响亮，接生手艺明显高出其他人不少，故而其他稳婆都尊她为首，且以她的意见为准。
王母花了大价钱，平日也时常向章氏虚心求教，学习接生的相关知识与技巧。
她并非想从事接生这一行当，只是希望到时候在产房里，自己能帮上忙，不至于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你别紧张，娘就是太紧张你了，才这般行事。”王清晨见源冰面对家中突然多出来的诸多稳婆，神色间略显局促，便轻声安慰道。
“我知道，娘这是为我好。”源冰微露一笑，眼中满是感动，她自小便没了母亲，和白氏相处的日子里，白氏无微不至的关怀，让她前所未有地体会到了母爱的温暖与力量。
“马上就要卸货了，你一点都不紧张？”王清晨温柔地看着源冰，轻声问道。
前世，他曾零星接触过一些助产经验，自然知道心理关也是重要的关卡。
在源冰产前的这段日子里，他将这些经验运用到实际行动中。
每日，他都会陪着源冰在院中适度活动，促进她的身体血液循环；为源冰周身按摩，缓解她身体的酸痛与不适；仔细地帮她修剪指甲，以防生产时出现意外；还会绘声绘色地给她讲前世的志怪故事，逗她开心，让她始终保持心情舒畅。
“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不紧张，也不害怕”源冰望着眼前这个体贴入微的丈夫，坚定地说道。”
源冰的心中，满是对王清晨的爱意与感激，这份感情在岁月的沉淀中，愈发醇厚深沉。
随着预产期的日益临近，即便向来沉稳冷静的王清晨，也渐渐紧张起来。
每宽慰源冰一分，他的紧张就增长一分。
他会不厌其烦地翻看王母为小家伙准备的各种用具，从王父亲手制作的精巧玩具，到王母精心缝制的柔软裹包、精致衣物以及可爱的装饰。
每一件物品，都倾注了两位老人对孙辈满满的爱意。
王清晨看着这些饱含深情的物件，心中既期待又忐忑。
而他，也早早地为即将到来的小家伙，取了一个寓意美好的名字——王文瑾。
“瑾”者，美玉也。
他希望孩子如同美玉一般，温润而泽，拥有美好的品德与人生，至于大富大贵他不期盼，只希望平平安安就好。
有王清晨和柴胡这两位精通医术的人在，一家人早就知晓了孩子的性别。
因此，大家对这个小生命的降临，充满了期待，满心欢喜地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三月十二
天空湛蓝如宝石，万里无云，阳光明媚。
源冰被送进产房，已然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
产房外，王清晨心急如焚，平日面对任何事情都能泰然处之的他，此刻却完全没了主意。
“师父，冰儿不会有事吧？”王清晨声音中带着明显的颤抖与担忧，向柴胡问道。
“你若实在紧张，就四处走走，放松放松。有我在，不会出意外的。”柴胡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有柴胡在一旁坐镇劝慰，王清晨心中多少有了些许底气。
此时，白氏和几个稳婆正在产房内，忙前忙后。
而王父，则被王母“逼”着跪在祠堂中，诚心诚意地为即将出生的孙儿祈福。
祠堂内，香烟袅袅，王父神情庄重，口中念念有词，满心期许着孙儿平安降生。
一桶又一桶热气腾腾的热水，被源源不断地送进产房；一盆又一盆带着血水的污水，被端出倾倒。
源冰那撕心裂肺的喊叫声，穿透院子的墙壁，传至王清晨耳中。
每一声喊叫，都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尖上，让他揪心不已。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每一位母亲都在与命运顽强抗争，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与考验。
王清晨在产房外，来回踱步，甚至连出声鼓励都怕惊到了屋内人。
“平安无事，一定要平安无事……”平日里不信鬼神的他，此刻也只能将全部的希望，寄托于冥冥之中。
这场艰难的生产过程，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
期间，进进出出的稳婆们，脸上焦急的神色愈发浓重，这让王清晨内心的烦躁与不安，如困兽般愈发强烈，却又无处发泄。
“没事的，妇人生产大多如此。”柴胡作为医师，深知生产的不易，往常妇人生产数个时辰也不再少数。
终于，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让王清晨那颗悬在嗓子眼、几乎要破碎的心，在这一刻，瞬间归位。
“恭喜恭喜，今日起，你便也做了父亲了！”柴胡满脸笑意，轻捋胡须。
“恭喜老爷、夫人，喜得麟儿，母子平安，实乃家门万幸！”章氏满脸堆笑，她深知新人对儿子的重视，尤其是主家的身份可谓尊贵之极。
故而绞尽脑汁，说出了这番最吉利的话语。
“多谢多谢！”王清晨一边将袖中的喜封发给几个稳婆，一边向众人道谢，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随后，白氏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走出产房，让王清晨第一时间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
“冰儿怎么样了？”王清晨心急如焚，最先关心的，依旧是源冰的状况。
“冰儿一切安好，只是生产耗费了太多体力，有些脱力，休息一阵子便会恢复。”白氏轻声宽慰道。
接着，她小心翼翼地将襁褓递到王清晨面前。
“来，抱抱咱家的麒麟儿。”白氏的眼神从未离开过分毫，对于小家伙的降临喜欢到了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