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什么。”
陆非愚强挤出一抹笑,泪光盈盈地问:“非愚只是想问,殿下也要和他们一样抛弃我么?”
明南收回视线,扔下一句“别多想”就走了。
可他怎么能不多想?
陆非愚视线一瞬模糊。
……
前世他以为自己笑到了最后,得到了真正的幸福。
可当上凤君没多久,明瑾后宫就添了一堆人。
今儿是这个世家的公子,明儿是那个权臣的弟弟。
明瑾总是说她迫不得已,身不由己,让他谅解,次次都发誓最爱的只有他。
后来谢家谋逆,明瑾下令满门抄斩,让他亲自给谢贵君去送毒酒。
谢贵君,谢无虞,这个名字与他相似,被他嫉妒了半辈子的男人,终于被他彻底踩在脚下,连最后一程都是自己送的。
他本以为自己会高兴,可当他踏入关雎宫中,发现事实与他想的截然相反。
那位本该失魂落魄,愤懑悲戚的贵君,正坐在梨树下抚琴,一身红衣烈烈如火,表情平静从容,不见半点异色。
看他来也没什么反应,只是默默地把曲子弹完。
等一曲终了,不用他开口,谢无虞便开门见山地问:“明瑾终于要送我上路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
反倒是把陆非愚噎住了。
他不解地问:“你不害怕,不难受么?”
没想到谢无虞讥笑一声,反问他:“这话你怎么不去问死在流放路上的明南?你问问她被流放的时候害不害怕,被你背叛的时候难不难受。”
“哦不对。”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单手托着腮看他,“你问不到了,她死了。”
“她死了”三个字猛地捅进他的心口,他怔怔地退后一步。
平地起了阵风,吹得满树飞花如雪,落了他满头满身。
他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之前一直被他忽略的人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人口中,还是死讯,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可谢无虞不想再和他扯皮,他起身径直走过来,从太监手中抢过毒酒,在一片惊呼声中一饮而尽,把酒盏倒过来给他们看,然后随意一扔。
漂亮的琉璃盏“啪”的一声四分五裂。
谢无虞唇边溢出一丝血线。
他直勾勾地看着陆非愚,含血道:“我的今天,便是你的来日。陆非愚,你且走着瞧吧。”
说完他猛地吐出一口黑血,向后倒入了落花之间。
花瓣扬起又落下,盖在他身上。
便是死,他也未曾露出一分颓色,依然红得那般刺眼。
陆非愚耳边还回荡着他临终前的那句话,思绪翻涌。
不料谢无虞一语成谶。
明瑾登基第三年,怀了和他的第一个孩子。
然而刚满周岁,她便被人害死。
那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婴,完美继承了明氏一族的血脉之力。
若是长大了,前途不可限量。
可她死了,明瑾明知道是谁,却不肯给孩子报仇,因为那人是她的新贵君,是有从龙之功的异姓王的弟弟。
不仅如此,她还怀了那人的孩子。
陆非愚再次和她大吵一架,这次明瑾没再哄他,直接把他禁足在宫内,不闻不问。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
宫里忽然又添了位玉郎。
恩宠之盛,直逼他刚入宫的时候。
陆非愚被解除后看了一眼,那人竟长得与谢无虞有五分相像,只是性子更柔和,更乖顺。
那一刻他如遭雷劈,恍然大悟。
原来明瑾谁都不爱,她只爱得不到的。
他嫁给明南,她念念不忘。
谢无虞死了,她心中有愧。
死人不能复生,就在她心里不断美化,然后她又把这份感情投注在替身身上。
而他还活着,日日相对,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可惜他不如谢无虞聪明,谢无虞早就看透了,所以从容赴死,寻得解脱。
他却抱着那一点可怜的感情,在宫里蹉跎这么多年。
可如今,那最后一点感情也彻底破灭。
那一日他关上门喝得酩酊大醉。
坐在地上的时候难得想起了明南。
他们相识是错,可她从未瞧不起他的出身,爱他的时候恨不能把一切都捧到他面前。
他一句话,她就能把后院遣散。
她从不会让他体谅,哪怕他说想要凤君之位,她也愿意为他一试。
直到今日他才明白,真正爱他的,只有她一人,可她被他害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心灰意冷下,他上吊自尽。
却没想到一睁眼,又回到了三皇女府,回到了他和明南刚相识的时候。
……
陆非愚深呼吸,压下纷乱的思绪,抬手抹去颊边的泪珠。
明南重生也好,没重生也罢。
他能让她爱上他一次,就能让她爱上第二次。
他承受不了再次失去她的痛苦。
杜耀见他身体摇摇欲坠,犹豫着伸出手扶住他,“主子,要叫大夫么?”
“不用。”
陆非愚哑声道:“谢无虞说什么时候见?”
“他说三日之后午时,在明月楼芙蓉雅间等主子。”
“好。”
陆非愚目光渐渐清明坚定起来,“我要好好会一会他。”
不管谢无虞是如何被明南选中的,他定要让他知难而退。
……
三日后午时,盛装打扮的陆非愚准时走入了明月楼。
小二来引路,到了芙蓉雅间外,陆非愚让杜耀在门外等着,自己一个人进去。
进去前他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副温柔的笑模样。
雅间里暗香浮动,陆非愚抬头,入目先看到了一扇八折屏风。
屏风上花鸟鱼虫绘得栩栩如生。
阳光从窗口打进来,投在屏风上,隐约能看到后面端坐的人影。
陆非愚绕过屏风,脚步微顿。
谢无虞端着茶盏,正看向窗外。
侧脸沐浴在阳光下,冷峻又细腻,一袭红衣衬得他面色极好。
听到声音他缓缓转过头来,凤眼微勾,带着一贯的傲气,启唇轻声道:“坐。”
不知为何,这场景又把陆非愚拉回了前世的回忆里。
想起谢无虞死前的眼神,他仍心有余悸。
见他不动,谢无虞长眉一挑,“怎么?怕我吃了你?”
陆非愚回神,被他这股傲劲刺激到,陡然生出了几分不满。
“谢公子玩笑了,我怕什么,我好歹也是堂堂三皇女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