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身边的赵卿诺望着这荤素皆有的丰富菜式,不期然想起那限量的泉水,以及大锅里男女不对等的汤饭,一时间再也生不出好笑的心来。
这里的每一件事都在提醒她,这是一个等级森严,男女极度不平等的社会,是一个男人向往权利,女人受到压迫,只能依附男人生存的地方。
而她是何其有幸得祖父教养长大,习得一身自保的本事,不必如这世间的其他女子一般,似无根浮萍,凭水而依。
待酒菜上齐之后,秦志英又扬声吩咐另外置办一个小桌放到偏殿,跟着便不再言语,也不发令开席,只望着眼前的酒菜,眼神空洞,好似在发呆。
有了昨日殿外的经历,裴谨和赵卿诺如何不懂他的意思,只是心里愈发不耐烦他们的做派。
“多谢天王赐菜。”裴谨起身,冲着上首拱手致谢,跟着转头轻声说道,“你去偏殿,莫要饮酒,待我用过饭后,与你一道回去。”
他的音量适度,恰好能叫李争和秦志英听到。
再次将自己是个“情种”的人设巩固了几分,同时也表明对身边女子的看重。
赵卿诺顺从的点了点头,对着裴谨福了一福,接着走到大堂正中,低眉颔首的朝秦志英屈膝行礼,最终后退了几步,才转身出了承天殿。
那李争正不屑裴谨对一女子这般上心,看到赵卿诺的告退礼,面皮一僵,旋即有些惊讶。
上首的秦志英既看重裴谨的“痴情”,却也觉得他太过儿女情长,又在这女子上过于防备他们了,心中有些鄙夷不快。
他这大殿除了二当家张苔花,可再没有旁的女子进来过。
若不是看重他“风平昭”,那女子如何能“登堂上殿”。
然而,待受了一礼后,心里那一股闷气倒舒坦了不少。
秦志英率先举杯:“今日能与风兄弟相遇,实乃天赐良材……有风兄弟相助,必能救回书院的先生及一众学子……”
……
那边,赵卿诺出了承天殿,看到守在殿外空地的花枞,问道:“姜一平呢?”
“今夜轮到他巡逻,被人叫走了……郎君还在里头?”
花枞进不去不免有些担心二人,被驱赶了几次,也不肯离开。
那些人无法,便只得让他在空地待着。
赵卿诺点了点头:“他在里头用饭,你随我去偏殿一道用些。”
此言一出,惹得那守在外头的两个人拿眼看了过来。
赵卿诺只做不知,花枞遂她一路奔袭,吃不好睡不好的,身体如何吃的消,自然要抓住机会好好吃上一顿,若是把人累出了毛病,她如何对得起花屠户和苏氏的托付。
带着人走到偏殿,二人一时间有些发懵,所谓的偏殿不过是从承天殿延出来的小木屋,说是柴房都不为过。
赵卿诺凭着自己的耳力甚至能听到承天殿内的说话声。
小小的屋子里摆了一个炕桌,上头放了几道大菜,有荤有素。
屋子太小,燃着一柄豆大的烛灯。
好在外头月色正好,赵卿诺索性把炕桌搬到门口,将蒲团扔给花枞,自己席地而坐,筷子一掰两半,递了过去。
“吃吧。”她一面说道,一面侧耳去听承天殿内的谈话。
察觉到那守卫的目光,赵卿诺刻意对花枞说道:“你是郎君的长随,回头在郎君面前常常为我说些好话,也成替我提防那些个花啊草啊的。”
花枞往嘴里塞了一口肉,好几日没吃过一口正经饭的他险些哭了出来。
正吃着,听了这话好悬没把自己噎死,连连抻脖子往下噎。
那守卫听了她的话,轻蔑地“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移开目光,不再关心。
看到赵卿诺不怎么动筷子,疑惑的望了过去。
后者正在侧耳倾听隔壁关于进入睢阳县救人的计策商讨,察觉到花枞的视线,示意他只管吃,不必在意自己。
只听那李争言语尖刻的说道:“那县城外建了养马墙,又增了重兵,我等该如何入城?阁下既得天王收留厚恩,便该献策,助我们入城才是。”
随着李争话音一落,秦志英的目光跟着投了过来。
这二人一个打着为难的主意,一个揣着试探的心思,裴谨怎会不知。
他放下手中的酒盏,似笑非笑地睨了李争一眼,转而去看秦志英,缓缓问道:“敢问天王,重兵的数量是多少?进了睢阳县,救了人,可还要回这山寨?”
听了这直白的问题,秦志英一时间顿在那里。
他虽有了称帝的心思,也认下了这“天王”的称呼,可一想到手下不足百余人,其中男丁不过半数,不免生出些许尴尬。
裴谨似乎才察觉到他的窘迫一般,恍然起身,施礼赔罪:“天王见谅,风某并无他意,只是真心相问。
三大人说城内有重兵,又问入城之法……此法甚多,只天王需得言明想法,风某才好言之。”
秦志英一听此话,顾不得尴尬,立即问道:“风兄弟请说,回寨如何,不回寨又当如何?”
“回寨,自然不必考虑城墙破损,城中百姓如何……如今天干物燥,火攻为上,大火烧之,浓烟熏呛,城可破,亦费不了多少兵力……此一计,于寨子而言,最为合适。”
裴谨才刚说完,李争“啪”的一下撂下酒盏,怒道:“竖子小儿,怎生如此歹毒!天王乃承天命,救民于水火……如此恶毒之法,视人命如草芥,实在有伤天和,传扬出去,叫人如何看待天王!”
骂完人,李争转头去看秦志英,“天王,此人心思不纯,欲陷天王于不仁不义,万万莫要信之。”
他情绪激动,似乎下一刻便要命人拿下裴谨杀之。
秦志英抬手下压,做出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眼神审视地望着裴谨:“风兄弟,我以诚相待,还望你能给出一个解释。”
裴谨淡然一笑:“三大人问了入城法,天王要听,风某自然要以寨中人的身份来谋算,万事以天王与寨子为先。至于旁人死活,那与我何干……如此才算是效忠。”
他这话不仅表了忠心,还给李争上了眼药。
一句话听的秦志英顿时身心舒坦,宛如炎炎夏日冲了一个冷水澡一般。
他暗暗咂嘛了那“效忠”二字,越品越是心喜,看着裴谨的目光瞬间和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