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怀远一面说着,一面放下手中的笔,目光落在赵卿诺的手上,见她没有带那有味道的麻袋,默默松了口气,旋即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横了一眼。
甘一嘴巴紧闭,表情透出一点委屈,用眼神表达自己被禁言的无辜。
风怀远对着赵卿诺实在摆不出来那温润如玉的气质,叹了口气:“甘一去换一壶新茶过来……赵姑娘随意吧……风某……本官将剩下的这些写完。”
风某二字一出,裴谨和赵卿诺在睢阳县冒充的事,便不由自主地在脑中浮现,怎么说怎么觉得别扭,干脆唤了自称。
赵卿诺也不吵他,听话地坐在一旁,待甘一端着茶水回来,便给自己倒了一杯,安安静静地喝着,只一双杏眸好奇地四处打量。
京兆府的书房与县衙时瞧着差不多,不过大了许多。
那多出来的地方堆满了卷宗,似乎是做了分类,有的叠摞的有半人高,有的只有一手厚。
卷宗对面的墙上依旧是一张舆图,只是上头多了一些标记。
赵卿诺凝目去瞧,便见那做了标记的地方分别写着兖州、襄州以及涿州的字样。
视线下意识落在兖州上,她记得裴谨曾说过那里是钱家的地盘。
风怀远写完最后一笔,轻轻吹了吹,将奏折放于一旁,抬头就看到她好奇又乖巧的模样,温声说道:
“那是三位王爷的封地……三州皆是富裕之地……倒是一片慈父心肠。”
放在平时,他说这话,赵卿诺并不觉得如何,说不定还会跟着附和一场。
老父都中风了,还惦记着儿子们的婚事前程,不是慈父之心是什么。
可今日,她只感觉刺耳。
赵卿诺收回视线,神色依如来时一般。
风怀远目光在她面上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眼帘微垂,眸子一暗:心思比过去难猜了,睢阳一行长进了许多啊。
“怎得突然过来了?”他敛神轻笑,态度如常。
“你忙好了?”赵卿诺拎着茶壶亲自为他斟茶,浅浅一笑,“我有事寻你。”
前头把人打了,如今有事相求,态度自然要好些。
风怀远喝茶的动作一顿,想了想把茶又放回远处,手指轻点桌案,把这段日子的事情在心头过了一遍,才望着分外友善的少女,缓缓说道:
“那位大儒被太子命人暂用冰棺收敛……今朝乔安广带头于宫外讨要说法……太子定了明日朝会请他与睢阳县来的几人一同上朝……郸暨县县令也会去……这折子是我明日所奏之事,你看看。”
风怀远也不隐瞒,将与她有关的事情细说了一遍,说罢,将自己写好的奏折推到她面前。
认识这几个月来,头一次看到他这么敞亮,赵卿诺竟有些无法适应。
她眨了眨眼,偏头去看风怀远。
后者坦然地与她对视:“这是要递上去的,不会作假。”
“我又没说什么。”
赵卿诺轻声嘟囔了一句,摸了摸鼻侧,垂头去看,入目便是一列小字:
臣闻求国之安者,必固民心,如木之根本,水之源头……民如水木,固其根,浚其源……文章取士,授于四海,以固根、浚源,定民心……然董文川、吴相梅……便是伐根塞源之流也……
赵卿诺看着奏折里密密麻麻的人名,不禁倒吸了一口气:“你这是把满朝文武都给弹劾了?你不会被当庭打死吧。”
风怀远很想翻个白眼,却硬生生克制住,收回她手中的奏折,与一旁厚厚的一册纸放到一起:
“彭三通的案子、烟波桥塌、睢阳县和郸暨县的事,以及其他旧案……本官皆以理清,正好趁此时机一并处理……若放在平时,说不得又要轻拿轻放。”
“那爆竹作坊呢?钱元身上的人命呢?”赵卿诺听了一遍,没有听到这两个案子,下意识问道。
此话一出,房间内倏地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风怀远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解释:
“爆竹作坊的案子已经了了,那是今上亲定,与其他不同……至于钱元,钱家得了旧案重查的消息,已提前做了封口,如今没人愿意上告。”
赵卿诺垂着头,表情莫测,一时间叫人看不懂她的情绪。
许久之后,少女才低低地“哦”了一声,调子拖得又长又沉,听得风怀远心脏忽地提了起来。
他偏了偏头,看过去的眼神透着警惕,语带试探:“那你还有事吗?既然无事,那便……”
“有的,我寻你是旁的事。”赵卿诺立即说道。
“那便先回去吧。”风怀远尚未反应过来,一面说着,一面起身送客。
身子起了一半,陡然回过神来,动作戛然而止,猛地抬头:“你还有事?”
话才一出口,意识到自己此时的动作极为不雅,忙站直,理了理衣袍,和声问道:“是何事?”
赵卿诺鼓着脸颊看他这副做派,暗自撇了撇嘴,脸上却挤出笑容,将“杏云书院”和那院训放到桌案上。
“这个能让那位殿下亲赐吗?”
风怀远展开,瞧见里面写的内容,心头猛地一跳,眼神锋利如刀。
然而这眼神稍纵即逝,再抬头看向赵卿诺的时候,已经换成了温和。
“杏云书院的匾额……姑娘如何想要这个?这一趟睢阳行,是可以得些别的赏赐的。”
他语气里的试探,赵卿诺只做不知,脸上露出几分惊喜:“有赏赐?是银子吗?”
紧接着语气又变得有几分纠结,语气迟疑地问道,“不能都要吗?我们这一趟险些没了命……我的肋骨现在还没好透……”
风怀远看她故意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小模样,思及她的性格,又怀疑自己是否多心。
他倏地一笑:“我帮你去提,但有一个条件……你得答应下来。”
赵卿诺稍一犹豫,点了点头:“什么条件”
“以后不许在我沐浴之时套我麻袋。”风怀远说罢,又有些不放心,补充道,“是以后都不能套我麻袋……若有事,只管与我好好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