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曾夫人做好了饭,做了四个菜,一个汤,焖了大米饭,她知道他也喜欢吃大米饭,只是他下放的时候,大米很少,偶尔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点,他还给他的难友“廉老头”分点,如果太少,他就都给“廉老头”,自己一点不留。她看着他说:“有菜,你不喝一杯?也不上班,不用担心什么。”
曾义宽想一想说:“这几天天天喝酒,喝怕了。不过呢,自己在家喝一口也可以。”
曾夫人想当然地说:“还喝你的洹水大曲吧,你对这个酒有感情。”
曾义宽随意说:“那当然,不光我有感情,李老头、廉老头对这个酒都有感情。秀秀之所以卖了那么多酒,就是因为李部长和康副总理帮她卖。人家一看,副总理推荐,部长亲自要,就开始抢着要,一会儿就卖了两、三千箱。”
曾夫人惊讶地说:“这么多啊!秀秀挺能干的啊。”
曾义宽夸赞说:“岂止是能干?她太聪明了,连省委段书记都夸她。她的应对是最好的,哄的康副总理和李部长高高兴兴帮她卖酒,把咱们安阳的俩领导聂书记和单专员高兴死了,等于给咱安阳做了个大广告。”
曾夫人摇摇头说:“不敢想。”
曾夫人特意从储藏室拿上来两瓶洹水大曲,这时候给曾义宽倒上一杯让他边喝边吃。他喝了一口,说:“唉,这老酒就是好喝,怪不得李老头、廉老头都愿意喝呢。曾夫人温柔地说:“你多吃点菜啊。”
曾义宽笑着说:“我知道。”说着就吃菜,接着说:“你做的菜真是好吃。说实话,我还是最爱吃你做的菜。”
曾夫人听了,心里暖洋洋的。
曾义宽一边喝酒,一边又重续上午的话题。
他喝了一口,说:“咱们再来说说这个唐秘书。像你说的,唐秘书一表人才,又是大学生,干部身份,又当着秘书,家里条件又好,可能还会哄女孩子。但是,接触几次以后,他就会丧失吸引力。就像小君说的,他虽然是个大学生,但是并没有什么知识和文化,显示不出来有什么内涵;他虽然有个好工作,但是并不敬业,甚至工作做的一塌糊涂;虽然当着秘书,但是显得轻浮,不稳重,这是当秘书的大忌;虽然家里条件好,但是恰恰是因为条件好,家里的娇生惯养,让他长不大,不成熟,这样好条件变成了坏事。所以说,我让你比较小君和秀秀了,小君看不上的,秀秀会不会看上?肯定不会。因为秀秀更成熟,看的更透。”
曾夫人辩解说:“但是,秀秀的确是农村户口,只是个高中生,而且是个合同工,她这些条件难免会让她自卑,在选择女婿的时候会降低条件。也许她眼界不会那么高。”
曾义宽摇摇头说:“秀秀是一个悟性极高的女孩子,你不要看她考大学没考上,但是她各方面的能力都很强。比如说,她管理办公用品井井有条,管的非常好;她打字没多久,就超过了打字好几年的小宋,小宋打字已经是非常快了。她非常敬业,用心去做事,还会举一反三。你看她打毛衣也能看出来,她身上穿的毛衣和给小君打的毛衣,都是特别好看的,不是心灵手巧的人是打不出来的。”
曾夫人听了,感觉确实是这样。
曾义宽继续说:“秀秀是一个温柔贤淑、善解人意、知书达理、心灵手巧的女孩儿,她不仅长得耐看,而且气质高雅,老实说,咱家小君气质也是不错的,但是明显不如秀秀,秀秀的美是含而不露的,男孩子越看她越想看,越接触越被她吸引。而且她是一个很有眼光的人,她是一个认准一个目标不回头的人,表面温柔,心里很刚强,就是一般人说的外柔内刚。这些与韩大哥大嫂的熏陶和教育是分不开的。这样一个女孩儿,内心的要求是很高的,唐秘书那样的根本配不上她。还有一点,我觉得,即使文秀嫁了唐秘书,也不会幸福。尽管她温柔贤淑,但是她很可能会成为一家人欺负的对象。从唐秘书的所作所为推测,他家的长辈不像是很明白事理的人,这样的家庭对于文秀这样从农村出来的女孩子来说,会是灾难性的,到那时候后悔莫及。所以呢,秀秀的事,不要急,首先,咱们先了解一下她的情况和她的态度、想法,然后再想办法帮她解决她的户口、工作和身份问题。还有就是,现在恢复高考以后的第一届毕业生还没有出炉,好的小伙子以后会有的,秀秀也才十八岁,再过四、五年说这个事也不晚,不用着急。”
曾义宽停下来,喝了一口酒,吃几口菜,然后又说:“再说,婚姻这个事,还要看缘分,缘分是强求不得的。有的别人看来都说般配,但是两个人就过不到一块儿,这种事多了。咱们费这么大心为了秀秀,说不定就是瞎操心,也许她早就有对象了,也不是不可能。”
曾夫人边想边说:“看不出来,她有没有都看不出来。这事也不方便去直接问,要不等小君放假了,去找秀秀玩儿,探探她的口气?”
曾义宽摇摇头,说:“不必,我刚才说了,这事不着急。还有,韩大哥来的时候,在这呆了好几天,他只字没提让给秀秀帮忙找婆家的事,虽然秀秀还小,不说也不少,但是说了也不多啊。”
曾夫人附和说:“是啊,不说也不少,说了也不多。你们同学聚会他也只字没提吗?”
曾义宽点点头说:“是的,好像谁,金大夫?提一句说谁娶了咱秀秀他就太有福气了。韩大哥笑了笑也没有回应。所以我觉得这里面也可能有故事,不过,不管怎么样,这个事都不必着急,要慢慢来,事缓则圆嘛。”
曾夫人爽快地说:“不错,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我就有点着急了,哈哈。以后秀秀会有一个好的归宿的。”
曾夫人接着说:“老曾,你说的不错啊,秀秀还是满懂事的,她跟咱们关系这么好,但是她外面从来不说,谁也不知道。那天唐秘书在这儿。她故意显得跟我关系一般的样子,不让唐秘书知道咱们的关系。看得出来,她挺有心眼的。”
曾义宽笑着说:“是的,秀秀挺有城府的。不过她很善良,没有一点坏心眼。这也是韩大哥的言传身教养成的。”
曾义宽自己喝了三杯,也就是二两多酒,然后陪着夫人吃饭,吃完饭,稍事休息,就起来看书了,他报了北京钢铁学院的函授本科,已经读了两年多了,学起来倒不是很吃力,只是工作太忙,让他没时间学习,挂牌以后,他最高兴的就是有时间看书了,决心好好读,过完春节去考试的时候能考个好成绩。
他以前主要从事行政工作,对业务方面不懂,之所以报钢铁学院的函授,也是想从业务理论上提升自己。作为冶金公司的领导,总不能对冶金方面一点不懂吧?他深知,外行是没法领导内行的。别人给你说什么,你听不懂,你怎么领导?加上分管业务的查副主任也不甚得力,他这几年恶补业务方面的知识,加上函授的系统学习,他已经明白了冶金工业的流程,理论上都搞明白了,这才让他松了一口气。通过国内外考察,也看到了企业的实际运行,尤其是国外的大企业,让他大开眼界。集团公司顺利挂牌与他的勤奋好学是分不开的。
他计划,放假后面这两天都在家好好看书。
一九八一年的元月三日,华北冶金集团公司的员工上班后得到了第一个好消息:由于成功挂牌,每人发奖金五十块钱,合同工、临时工只要在公司上班达五个月以上的,每人都有,不到五个月的,每少一个月减十块,以此类推。全公司皆大欢喜。
文秀二号从家里回来,今天也按时来上班,她听到这个消息非常高兴,自己又多挣了五十块钱,过年的钱都有了。她手里已经攒了不少钱,给妈妈也不要,让她留着。她想给佩轩点儿钱,佩轩一口拒绝了,说自己手里的钱还花不完。冬至之前她去安阳的大商店逛的时候,看见一件红格子的呢子大衣很漂亮,也试穿了一下,就好像是专门为她做的一样,非常合体,但是她没下决心买,因为那需要花掉她一个多月的工资。营业员看她有买的意向,让她留下了电话,她管理室的单位内部电话。回来的路上,她想,自己现在越来越虚荣了,这样下去可不行。不过,她确实很想要那件大衣。
因为忙,大衣这件事她已经忘了,三号刚上班,她接到一个电话,是商店的营业员打来的,说这个呢子大衣就剩一件了,商店准备降价,原来五十五块钱,现在只要四十块钱,让她过去看看,晚了也许就被别人买走了。她一听有点动心,就决定中午就去。快下班的时候,她赶快去吃饭,吃完饭就准备去。正好小宋也吃完饭,问她干什么去,她就说了大衣的事。小宋顺口说:“我中午也没事,我陪你去,给你参考参考。”
文秀高兴地说:“太好了!”
于是他俩就去了商店,到了那里,营业员热情接待了她俩,文秀又试穿一下,小宋看了,挑出来一些毛病,有点打击文秀要买的积极性。营业员恳切的说:“这可是降了不少啊,本来这是一分钱不降的,这是品牌衣服,好得很,不买可惜了。”
小宋摇摇头说:“也不一定吧,我看到别的商场也有,我看也就是值三十五块钱。”
营业员笑着说:“我们已经降很多了,不能再降了。”
小宋拉了一下文秀说:“咱们到别的地方去看看吧。”
营业员赶快说:“你们先别走,我去请示一下领导,看能不能再便宜点。”
小宋很不情愿地说:“好吧,你快一点,我们还有事。”
营业员去找领导了申请了,小宋对文秀说:“她肯定能申请成功的,你三十五块钱能买住。”
文秀不解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小宋想当然地说:“我当然知道。”
没几分钟,营业员回来了,说:“好吧,最后一件了,给你吧。”
回来的路上,文秀疑惑地问道:“宋姐,你怎么知道营业员会便宜卖给我呢?”
小宋不客气地说:“小韩,你也太实在了。这都是套路,她其实不是去找什么领导的,就是去转一圈,明白了吗?”
文秀似乎明白了:“噢,是这样啊。”
小宋直率地说:“当然是这样,她给你打电话就是让你去买的,她也有再降一点的思想准备。自从市场开放以后,一般买东西都要搞价的,她原来要五十五块钱太贵了,不值那么多。但是凭心而论,这件大衣值四十块钱。我也是试探着给压压价,结果她还真降了一些。一开始我挑毛病,其实是为了压价,你明白吧?”
文秀摇摇头说:“我不太明白,我以为你真的认为这件大衣不好。”
两人慢慢悠悠回到了公司,正好到上班的时间。
集团公司要举办舞会,动员年轻女同志都要尽量去参加,因为女同志本来就比男同志少的多。而跳舞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搂着跳的,文秀没有见过跳舞,不知道跳舞怎么回事。她去问小宋,小宋说就是男人搂着女人按照音乐节拍跳的。这时候社会上已经到处在举办舞会了,但是文秀没去过,也没见过,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小宋已经学会了,就开始教她,她不好意思地说:“如果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搂在一起这样跳舞,该多难为情啊?不正经的人才跳舞呢,正经女人谁愿意让男人搂住跳舞啊?”
小宋不以为然地说:“小韩你挺年轻,可是思想很保守啊。这男男女女在一起跳个舞,又不是干别的事,有什么不正经的?”
文秀怯生生地说:“我可不敢,我不去了。”她想着,她只让佩轩搂过,让别的男人搂着,简直不可想象,羞死人了。
小宋不怀好意地说:“你先去看看,跳不跳由你。”小宋想,到了舞会上,就由不得你了,不是你不想跳就不跳了。
文秀勉强地说:“好吧。”
下午下班,小宋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去食堂吃了饭,准备参加晚上的舞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