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殿敞开的浮金菱花隔窗悄无声息地关上,外面的光透过窗上的剪影,分割成一块又一块的光点。
沈风知从袖中摸出一道金色的手令递给沈怀川。
“你可知我们所在的四界统一称为玄灵域?”
沈怀川接过手令,上面镌刻着奇异的文字。
云意辞细看之后,越发觉得这个字像个“天”字。
沈怀川紧紧攥住手中的手令,力气大到握紧的拳头都开始颤抖起来,他手中的手令却毫发无损。
他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沈风知没想到他反应这般大,她无奈道:“这是天灵域送来的手令。”
“传说天地初开之时,神仙降世,令混沌四分,分为天、地、玄、黄四域。”
“阴阳两气,上清下浊,得道之人可修炼、可飞升入上界。”
“四域向来不通,知道此事的人也越来越少,即便是我,也从未想过有一日会接到这道手令。”
沈怀川道:“他们是什么意思?”
沈风知淡淡道:“他们要我宗献上散落在我域的四件仙器,还要我灵微宗臣服,助纣为虐,帮他们收服四界为奴。”
月娘气的狂拍桌子:“真是岂有此理!!”
云意辞也是满目错愕,这就是灵微宗灭门的真相吗?
沈怀川也想到了灵微宗最后的结局,他沉声道:“掌门是如何想的?”
沈风知长叹口气:“目前尚不知他们是怎么跨过域中界送来的手信。”
“天地玄黄,天灵域为首,他既然有通往我域的渠道,想必其他两域他也有所行动。”
“只是我们消息闭塞,不知域外底细,只能被动地等待。”
沈风知身为掌门的焦虑不言而喻。
灵微宗这一次面对的威胁,是一个比他们所在地域更高维度的存在。
沈怀川将手中的手令交还给沈风知。
他沉默着,没有再说一句话。
云意辞却察觉到了他的挣扎。
灵微宗被灭是无可改变的事实。
理智告诉他,他们应当作为一个旁观者,揭开这段尘封的历史,弄清楚灵微宗覆灭的始末,避免再次重蹈覆辙。
可是眼前鲜活的沈风知、灵微宗门人,无一不在刺痛他。
要他眼睁睁地看着灵微宗走向毁灭吗?
云意辞低下头,再抬起头时,竟是直接以一道灵识刺向沈风知!
沈怀川立刻挥袖阻挡:“小辞?”
月娘也迅速拖着云意辞向后回避。
然而她的灵识一出,沈风知就立刻察觉到了。
沈风知收起手中手令,厉声喝道:“沈岫!这是怎么回事?!”
云意辞从月娘手中挣开,认真对沈怀川道:“沈前辈,沈掌门应当有知道的权利。”
他做不到的事,那她来推他一把。
沈怀川看向无人之处的异状,已让沈风知发现了端倪。
沈风知目光锐利也同时看向云意辞所在之处。
沈怀川叹了口气,再次跪倒在沈风知面前:“掌门,还未发现沈岫身上的不对吗?”
他伸出手,手心向上,本该无形的灵力却变为漆黑的魔气。
沈知风震惊的看着沈怀川手中涌动的魔气:“你怎会堕为魔族......”
沈怀川便将自己的来历与在一旁的云意辞和月娘二人存在一并告知了沈风知。
沈风知苦涩道:“原来灵微宗竟毁于这场浩劫了吗?”
一场结局已经注定的战役,还有开始的必要吗?
沈风知不自觉地开始在殿中踱步。
待她停下之时,她坚定道:“依你们所说,我们是依托在诫命簿内无根漂泊的一抹游魂。”
“那么,我们的目的便不是赢,或者尽可能保全宗门,而是要想办法获取能让你们与域外抗衡的信息。”
沈风知的心念转变的很快,她又道:“还要想办法解决飞升天梯断裂之事。”
“百年之内,我宗便有太上长老成功飞升。”
“天梯断裂,莫非是我宗被灭之后天灵域的人泄愤而为?”
云意辞蹙着眉也在想,她虽是穿书而来,书中却并无域外的记录。
她灵光一闪,试探道:“沈前辈,你可否帮我问问沈掌门,如果四域本为一体,那么天梯或许是四域唯一飞升上界的通道。”
这也意味着,如果天灵域的人也是靠天梯飞升的话,他们弄断天梯也是在断自己的仙路。
沈怀川将云意辞转述给沈风知。
沈风知还真认真思考了一下,片刻之后,她脸色难看。
“我宗现有半步飞升修士十名,若宗门覆灭,同时渡劫,再于飞升天梯上同时自爆或可撼动天梯一二。”
此言一出,沈怀川、云意辞、月娘三人皆是一脸惊骇。
既是因为灵微宗恐怖的底蕴,还有沈风知的话。
令十名半步飞升的修士飞升之时自爆!
这是人能说出的话吗?
这样的动静,为什么从来没有相关记载呢?
月娘呐呐道:“我虽为符宗始祖,但在符宗开始之前以散修身份修炼多年。”
“这时候我应该也有十多岁,甚至我幼年偶然见过沈前辈一面,可是我从未听过如此骇人之事。”
灵微宗,就像是一夜之间被抹平了一样。
云意辞道:“就算被逼到绝境,我也不信以沈掌门的为人会做这样遗臭万年的事,她定然有其他打算。”
“再者,在罗刹幻海中,她将灵微印托付给我,有让我光复灵微宗之念。”
“试想,如果天梯断裂再无仙路,修来修去一场空,她又何苦执着让我广收弟子,甚至对所有的人修开放外阁?”
沈风知听不到月娘和云意辞说的话,全靠沈怀川从中转述。
她听完云意辞的话,竟露出微微的笑意:“原本我听到我将灵微印交给你半信半疑,如今我终于懂了我为什么会相信你。”
“知我者,你也。”
“即便灵微覆灭,我也绝不会自私到断绝后世的仙路。”
可是,罗刹幻海中的沈风知,并没有告诉云意辞灵微宗覆灭的始末,也没有告诉她应该如何修复天梯。
气氛陷入凝滞,许久,沈风知主动对云意辞发出邀请:“灵微宗今日蒙难,不知云小友可愿与我宗一道?”
云意辞跪倒在沈风知面前叩首,她的话语带着不屈的意志:“我乃灵微宗继任掌门,自该一道,生死同往!”
*
万籁静寂中,越过无数相隔的光阴,沈风知听到了云意辞的回答。
她微微一笑:“那么云小友这几日留在我身边吧。”
“阿岫,你先去见见你的师父。”
“月小友,你......”
月娘麻溜道:“不需沈掌门费心,听闻后世外阁开放,我困在鬼界也不曾一观。”
“若是沈掌门能允我入外阁,我便感激不尽了。”
沈怀川将月娘的请求转告之后,沈风知一口答应下来,还喊了个小弟子进来给月娘带路。
小弟子背着剑,听完沈掌门的话,张着嘴呆了好一会儿才一脸纠结地朝着无人之处行礼:“前辈请随我来。”
月娘跟着小弟子走后,沈怀川却还没走。
他对沈掌门道:“我想让师父也见见小辞。”
沈掌门愣了一下笑道:“原是这样,倒是我考虑不周了,没有你作为媒介,云小友跟在我身边也是枉然。”
“你带着小辞去,顺便问问你师父,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们显形的。”
云意辞也好奇沈怀川的师父,于是向沈掌门行礼告退之后与沈怀川一道退出主殿。
怀川不在,二人便腾云而行。
灵微宗筑于云海之上,云鲸涌动之时,云中群峰朦胧,常见往来弟子。
弟子们见到沈怀川往往停下来行礼,仪态湛然。
二人飞了半刻钟,到了沈怀川师父闭关的隐峰。
沈怀川介绍道:“我师父闭关多年,想是因为此次浩劫才会出关。”
“我也有许久许久没有见过他了。”
“我师父姓黎,单名一个恪字。”
云意辞记下了。
沈怀川又道:“以前我与师父住在梨雾峰,因为峰顶有颗很大的梨树,那颗梨树每年都会开花,落下来的时候和雪一样白。”
“师父常带我在树下练剑。”
“可是结果却只有一次,我幼年嘴馋,偷摘了上面的灵果,师父心疼的不行,我才知道那梨树的果百年成熟一次。”
“后来我师父闭关搬去了隐峰,我也没有一脉的师兄师姐,便独自住在梨雾峰。”
云意辞敏锐地察觉到身旁之人因近乡情怯罕见流露出的脆弱。
尽管他很努力的在掩饰,她还是感觉到了。
沈怀川,并非无坚不摧。
云意辞犹豫一下,伸手握住他微凉的手指:“走吧,这一次,我们好好告别。”
把想见的人见完,想说的话说完,不要再留下任何遗憾。
沈怀川因她突然的动作呆立在原地,他下意识想要抽出自己的手,然而指尖动了动,还是放弃了抵抗。
二人一高一低站在隐峰的地界。
落在黎恪的眼里就是许久不见自家傻徒弟正望着空地发呆呢。
这外出历练一遭,怎么还越发傻了?
他忍不住出声:“岫儿,进来!站在外面像什么样子!”
这一声惊醒了沈怀川与云意辞二人,二人迅速分开以免黎恪误会。
黎恪却从沈怀川的动作发现了端倪,他指尖一划,一道流光直冲向云意辞的方向。
沈怀川立刻挥袖挡住黎恪的试探。
黎恪见他挡的轻松,喜道:“好小子,我听掌门说你外出历练,没想到这才几百年,你的修为都快赶上我了。”
然后他又道:“你旁边的是何物?护的这般仔细?”
黎恪本想再用神识试探一番,又怕惹得沈怀川不快,到底歇了心。
哪知沈怀川话未出口先红了眼。
黎恪忍不住训道:“你这都一把年纪了,怎的还和小时候一样爱哭?”
原先有些担心的云意辞顿时忍俊不禁,原来沈剑仙小时候是个哭包。
沈怀川轻咳一声,提醒道:“师父,慎言,五岁之后我就没有哭过了。”
接着他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师父,我们进去说吧。”
云意辞跟在师徒二人身后,这才能分心打量黎恪此人。
黎恪一身蓝袍,儒雅而正直,风度翩翩。
黎恪闭关在隐峰的洞府,洞府内别有洞天,流水环绕,有桌案小几,上面摆放着酒杯棋盘。
师徒二人相对而坐之后,沈怀川又在一旁加了个蒲团。
黎恪一愣,道:“此人是谁?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待云意辞坐下,沈怀川便如离家的游子,将他离开灵微宗之后,到回到此时此地发生的事全部说给黎恪听。
黎恪听得很认真,只有微微颤动的嘴角暴露了他的真实心绪。
听到最后,他叹道:“原是这样,我道你只不过离开二三百年就修为大涨,没想到我们中间隔得是二三千年啊。”
“辛苦你了。”
“还有多谢云小友陪我徒儿来此一趟。”
“若非有你在,这臭小子怕是不敢再回来了。”
“岫儿,你以为你堕魔之后无颜见我,哪知我与你师娘,一开始便将你视作亲子。”
“堕魔也无事,我知晓你过的安好便很安心。”
黎恪十分豁达,斟了三杯酒,将两杯推至对面。
云意辞的话他听不到,但看到沈怀川身旁桌上的酒杯被举高然后杯中酒液消失,他眼中还有露出一些惊讶。
灵微宗处于灵微印中,大能不知凡几,而云意辞一路行来,没有一人发现其中不同,足以证明她与月娘的存在是真。
云意辞喝完灵酒,只觉酒液甘甜入肚温暖,她道:“我发现了,我好像可以触碰这里的东西。”
“或许我可以借助纸笔与沈掌门交流。”
她才说完,便发现黎恪含笑望她,沈怀川也举着酒杯看着她。
云意辞一低头,惊道:“我竟显形了?”
她刚才都好好的,在喝了沈怀川师父给的酒之后就显形了?
云意辞反应过来,连忙站起来朝黎恪行礼:“见过黎前辈,多谢前辈。”
黎恪道:“不必多礼,我出关以后也少见晚辈,见到你我也很欢喜。”
“晚些你带些梨香酒给那位月小友尝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