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尧琛被迫娶了左莲,左永瑞抽空回来了一趟主持婚礼,时间紧,凌尧琛又不情不愿,这婚礼自然办得简陋,没有大宴宾客,只请了两方亲朋好友。
尤桑这身份自然是要避嫌的,乐得不用出席。
听说婚礼上也没少闹幺蛾子,但这都与她无关了。
尤桑只在见到凌尧琛的第一眼投去了奇怪的目光,很快表情恢复如常。
这奇怪也不是因着凌尧琛本人,而是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文荣盛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凌尧琛这种性子,怎么还有闲心陪感情不怎么样的妻子回娘家?
凌锟在电报里难道没让凌尧琛去一起议事吗?
还是说对这个儿子失望透顶,甘心就让他这么继续纨绔下去?
可也不对啊。
这时代,越是位高权重的人,传宗接代的思想就越重。
凌锟不可能放弃这个唯一的儿子,从他离开前把凌家军里最精锐的一支部队交给凌尧琛就能看出凌锟依然对他寄予厚望。
哪怕不指望他去做什么大事,留这么一支队伍,也足够凌尧琛在突发危机时自保了。
这支队伍原本的主将其实是凌郁离,在凌郁离伤后由凌锟亲自统帅。
她和蔺修竹弄出的那场火里,凌锟使唤进去救人的李副官,李翼中校,曾是凌郁离一手提拔上来的,年轻有为,当时跟文荣盛是一个等级。
自从跟在凌锟身边,反而没再晋升过,于是文荣盛升了上校后平白压了他一级。
李翼没表现出太多不满,三年来一直任劳任怨训练军队,服从凌锟的指示。
这回被凌锟交到凌尧琛手上,还能不能这么听话就很难说了。
要说军衔,凌尧琛跟凌郁离一样是少将,但含金量跟后者根本不能比。
毕竟凌郁离的赫赫军功是自己打出来的,凌尧琛那为数不多的功绩还是蹭着他爹才有的。
凌少将和凌少帅,一字之差,将两个人分得清清楚楚。
尤桑收回视线,还算礼貌地回了句:“两位慢聊,我先回屋了。”
说完,提步朝后头的厢房走去。
凌尧琛却不肯就此放过她。
“站住!”他骤然开口呵斥,“我跟你说话听不见吗?”
尤桑侧头对上他充满戾气的鹰眼,微微皱了下眉,语气平静:
“听见了。”
凌尧琛脸色更黑,“那为什么不回话!”
“父亲临走前,叮嘱我跟妹夫保持距离,以免遭人闲话。”尤桑看似有礼,实则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凌少帅也不想再被他人议论吧。”
凌尧琛一听,多日来挥之不去的躁郁再次爬满全身,令他哪哪都不痛快。
去他娘的妹夫!
左杉还好意思提!
要不是她那天跑来一闹逼他退婚打乱了他的计划,还找人在报纸上乱写一通,他怎么会走到要跟左莲成亲的地步?
他以为软弱可欺的兔子,却突然爆发狠狠咬了他一口,咬完还朝他呸呸两声,放谁身上能不气得半死?
偏偏父亲还不准自己动她,怕梁家再给他狼藉的名声添一笔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左杉扯着家族由头退的婚,这时候再找她麻烦,难免叫左永瑞心里有疙瘩。
两月来,他就这么看着原先毫无存在感的女人一转身变得万众瞩目。
孟青城在文人界光环正盛,这光照到了左杉身上,让她被所有人看见的同时,也记起了原来左大小姐还是文坛泰斗梁峥的外孙女。
他们才发现,这女子并非没有才华,只是生性低调。巧了,这样的性子,最是招那些文人青睐,左杉的声名反而渐渐鹊起。
与之相反,他的名声一落千丈,父亲对他愈发失望,他却还是要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这一切都是从他和左杉退婚开始的。
仿佛命运在那一天划下了分水岭,从此他们将走向截然不同的两条路。
他本该高兴,终于甩开了这个死缠烂打的女人,可事实和想象天差地别。
凌尧琛一直在拼命回想,这种叫人抓狂的差异源头究竟在哪里。
就在这一刻,他茅塞顿开——
因为左杉从始至终都没有拿正眼看过他。
无论是从前状似木讷地、怯懦地远觑,还是如今毫不掩饰冷淡、不耐烦的斜睨,都恰好验证了她在退婚那天面无表情甩下的那句:
“我却是看不起你!”
可她怎么能看不起自己?
李翼看不起他,他忍了,这年头,谁手里有枪有军队,谁说了算。
可左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凭什么?
压抑太久的愤怒不满一瞬爆发,他猛地拍桌而起,在左锦川的慌张失措和闻声而来的左莲惊恐大叫中,被冲昏头脑的情绪驱使着拔出了腰间的枪,对准那个正欲离去的背影:
“转过来!”
“我命令你看着我!”
尤桑余光瞥见他的动作,缓缓转过了身。
纵使枪口正对着她的额头,她的眉眼依然很沉静。
眸光是冰凉的,如这暮秋里的湖水,因为太深太沉,哪怕落叶飘上去,也激不起一圈涟漪,投不下一片影子。
凌尧琛不愿承认,他竟然会在这样的目光里被唤出心底埋藏的一丝自卑。
暴躁狂妄自大的人,其实心中都有道不能触碰的禁忌,越想掩饰禁地中的不堪,就越要显摆自己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一旦被人戳破伪装,他们就会发怒甚至陷入疯狂。
他浑然不知,或者说知道也无法控制,在尤桑面前赤裸裸地展现这种恐怖的阴暗,妄图令她屈服。
“左杉!”他赤着眼吼叫,“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尤桑薄薄的眼皮微掀,终于让他完整置身在她的视野里。
可眼神并没有任何波动,像看见一张桌子、一个柜子那样,无甚区别。
片刻后,她不带情绪地开口:“凌少帅不如先问问自己,你有什么能让我看得起的地方?”
“这张脸吗?”
“淮城相貌出挑的公子哥比比皆是。”
“又或者是家世?”
“可我瞧凌少帅自己似乎也不太看得起这个称呼。”
她每说一句,就往前走一步。
直到走到凌尧琛面前,淡淡的嘲弄情绪挂上眼角,“还是你的身手?”
话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他肘关节,狠厉的一个手劈,在他惊怒又猝不及防吃痛松手时,眼都不眨地接住掉落的枪,反手抵上他头顶。
“这世上最窝囊的男人,才会拔枪来威胁一个看不起他的女人。”
尤桑唇角弧度轻讽,“而更窝囊的,是发现他一直藐视的女人,根本不惧他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