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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沉默。

手指却动了动,示意王熙凤起身。

王熙凤虽然在哭哭啼啼,但太子的一切动向尽收眼底,哽咽着又叩了个头,站了起来。

过了许久,太子才说了一句:“东宫的动作,盯着的人很多。”

王熙凤噎住了声音。

这话说得……也对……

面前这一位,早先就是个不得宠的皇子王爷。为了避嫌,既没有要害官职上的朋友,也没有宗亲勋贵里的死党,更遑论无人察觉的人手?

如今皇帝年老,他只做了五年太子,根基还浅,万一在这种时候牵涉这件事被人察觉,捅到皇帝跟前,不论怎么歪嘴,他都是没理的那一方。

王熙凤眼珠儿骨碌骨碌地转了两圈儿,才附身低声问:“就不能跟皇上说吗?”

太子一愣,转头看她:“若是报给父皇,那可就等于把你王家和贾家全卖了!”

王熙凤站直了身子,眨眨眼睛,一本正经:“他们走错了路,能早一日往回拽一步,便能落进坑里浅一些。

“总归,在妾的眼中,我们这几家子加起来,也并没有那个心机能将此事做得囫囵圆满的。更别说,只凭着贾家那几位纨绔爷们儿了!

“若是此刻大白于天下,说不准反倒能把后头撺掇的那人揪出来,两府还少砍几颗脑袋呢!”

太子听着这天真的话,呵呵轻笑,摇了摇头,道:“此事倘若上达天听,那幕后的人可就再也揪不出来了。”

王熙凤歪着头:“那怎么办?要不……那老秦业既是营缮郎,各种工程过手,他必定贪过……

“查他?然后发配边疆?”

“若真去了边疆,孤反而鞭长莫及。”太子沉吟片刻,“不过,你这倒是个法子……”

正说着,殿外庆海高声道:“启禀太子,燕窝粥到了,奴才拿进来了?”

“来吧。”太子应了一声,又对王熙凤道,“行了。这个粥就不用你伺候了。”

王熙凤一听,连忙下了高台,站在下头深深行礼:“苍天垂怜,让妾身遇着殿下这样仁厚的太子爷!妾何幸如之!”

“嗯,这个马屁,孤也收下了。”太子一语未了,乌金滑溜地从榻上逃开,颠颠儿地跑到了王熙凤脚边。

太子顿时气笑了:“你这养不熟的孽畜!”

王熙凤忙双膝跪倒,顺手把乌金紧紧抱进了怀里,哀声恳求:“这猫儿虽然并不通人性,却也是妾身养了五年的爱宠……

“求太子准许妾身向太子妃说明事情原委,把乌金接回宜秋东殿。”

太子盯着转身把脑袋埋进王熙凤怀里的黑猫,哼了一声,摆手道:“罢了。你带回去吧。孤跟太子妃说。

“哦,还有,王子腾今儿上表辞行,皇上让孤斟酌着,看看要不要留他过了万寿节。

“你觉得呢?”

王熙凤眨眨眼睛:“我家都在孝中,吃不得酒宴不了乐,也不好穿红挂绿地去热闹地方开怀大笑。

“我家二叔即便脸皮再厚,留下来也只能在家里给皇上万寿节磕头诵经祈福而已。

“可那样的话,就没必要非得留在京城了。哪儿不能磕头祈福呢?

“若是两厢拉扯,皇上、我二叔、各家亲戚,还有各项仪典的官员们,都会为难。这又何苦?

“何况如今天热,还是让妾身的祖母快些入土为安、与祖父团聚的好。

“您说呢?”

这一串说下来,有礼有据还恳切。

太子满意点头:“嗯,既是如此,孤便批给他克日出发即可。”

庆海带着长赢快步进来,一个人快手快脚地把白粥小菜都收了,另一个则把燕窝粥和一碟绿豆糕、一碟菊花饼、一碟桂花糕和一碟糯米乳糕端了上来。

王熙凤站在下头都看着了,忍不住指着碟子插嘴:“绿豆和菊花性凉,殿下肚里空着,这两样少吃。”

太子便瞪庆海:“还不如一个十三岁的黄毛丫头!”

庆海哈着腰陪笑。

长赢连忙跪下:“是奴才去了膳房,见有这四样,不知太子爱吃哪个,便每样装了些。

“下回奴才一定也跟着学些医理药理,好生伺候太子爷。”

太子又瞪庆海:“你如今也拿大了,倒会支使人!”

庆海苦笑着继续哈腰。

王熙凤红了脸,抱着乌金落荒而逃。

看着她灵巧玲珑的背影,太子张口半碗粥下去,轻声啧了一声:“聪明人啊……”

庆海一愣。

太子便溜了长赢一眼。

庆海见长赢已经收完了白粥小菜,一摆拂尘令他退下,自己凑到了太子跟前:“王承徽,行事还稳妥?”

太子肯定地点头:“很会顺势而为。”

这便是极高的赞誉了。

“奴才只听见她哭来着。感觉跟她习武的脾气,怎么那么,不大一样似的。”庆海拧眉。

太子一口气喝完了一碗粥,示意他再盛一碗,口中笑道:

“这正是她的聪明处。

“她习武之事人尽皆知,头一回进承恩殿便险些把李良娣的宫女给打了……想要寻趁她的嫔御宫人们,自己心里不得不掂量掂量,若果然伸手,够不够她一拳砸回来的。

“可她到了孤跟前,一来身份便是个妾室;二来她家做了错事,她理亏着;这第三么,无论如何,她也不过就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她再聪慧,也老辣不过孤这个成年男子。

“所以,反而是一张怯生生、素面朝天的小脸儿,更能平孤的怒气——”

第二碗粥一边说话一边喝完,太子放下了碗。

他想要接着往下说时,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场景——

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滚得泥猴儿一般,被人用竹竿从树上敲了下来,落地时脚一扭,小姑娘痛得脸都扭曲起来,抱着腿坐在了地上。

旁边有好几个孩子的声音,却都是拍着手笑的:“你爹娘不要你了!你疼死也没人管!哦哦!活该!”

太子愣住。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小腿。

他十三岁时,弟弟举着小木刀砍了对父皇抗言直辩的一位御史一下子。后来父皇和母妃便待弟弟如珍似宝,自己成了个木头摆设。

为了跟弟弟争宠,自己蹭着太子二哥的教师们,拼命学习。

再后来,自己练习骑射时不小心摔断了腿……

他们当年,便是这样嘲讽我的。

“庆海,你去查一下王子服离京后,王承徽在王家,到底都经历过些什么?”太子犹豫片刻,“有没有伤过骨头。”

庆海一惊,忙低头下去:“是!奴才立即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