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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明秋缺失了一些记忆,但是却有些记忆,是刻进骨子里的,不会淡忘,不会磨灭。

他的年少,是金碧辉煌,金枝玉叶的盛景。

他是父母唯一的孩子,自小娇贵,母亲待他极好,因他穿衣着锦,必要精致,家里便养着一整个不输于宫中司衣局的绣娘。

因他喜欢美食,家里便养着一整个不输于御厨的厨师帮子。

母亲说,看着那些孩子们一步步从不会到会,到能做出一整件成衣,或烹饪出一整桌的菜,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在成长,那种感觉,很美好。

母亲让他一起品尝那些孩子们做的菜。

其实那些孩子们,和他年纪都相仿,有些比他大上几岁,有些也小上几岁,母亲说,都是可怜孩子!

母亲最爱做的,就是吃到好吃的菜,就叫他取菜名。

他还记得,曾吃过一个孩子做的菜,那孩子那时候大概十三四岁,但厨艺极有天赋,做出的菜,母亲评价说:有家的味道!

他当时不懂。

家是什么味道?应该是金碧辉煌,是珍馐美味,是满目精致,是亭台楼阁,是富丽堂皇!

可几道菜,怎么会给人这种感觉呢?

他顺应着母亲,取了不少菜名。

但他是傲娇的,他只对好吃的菜取名字。能得他取的名字的菜式的孩子,都会有一份赏赐。

他记得,当他取了名字后,那个孩子来谢恩领赏时,高兴又腼腆的表情。他还记得,他一共取了十二道菜名。

其中七道,是那个腼腆孩子的。

因为母亲夸她最多!

可一晃,那些日子,竟已经那么遥远了。

那些孩子,也那么遥远了。

多少孩子来着?也许是一百,也许是几百。

反正府里极大的,养得下那些孩子们。

都是一些无家可归,或是人牙子处买来的孤儿孤女。

母亲让他们识文断字,让他们可以选自己想学的学,让手艺精湛的大师傅们专门教他们。

如果在厨和绣方面没有天赋的孩子,母亲也让他们学些别的。

读书、武艺、兵法、经商、种田、做工……

只要想学,都行。

母亲说,那些孩子们也甚是可怜,既然有缘进了府中,让他们学一门技艺,以后即使出了府,也有自己的谋生手段。

但是,有些人以此攻讦母亲,说她沽名钓誉,图谋不轨;说她狼子野心,假冒伪善;说她穷奢极欲,纸醉金迷!

明明那时候,母亲什么都没有做,母亲那样的出身,又曾立下赫赫战功,稳定朝政,即使生活奢华一些,又有什么错?

那些年里,母亲一直在府中深居简出,除了陪伴父亲和他,不问政事。

他记得,那些孩子中还有几个读书天赋甚好的孩子,母亲让他们脱出府去,消去他们的奴籍,为他们办了户籍,送他们去官学,让他们可以顺利参加科举。

有些孩子学武有天赋,还对兵法感兴趣,母亲也让人消去他们的奴籍,让他们去从军。

他记得,有四个孩子考上了秀才后,还来府里拜谢母亲,后面他们是否更进一步,他就不得而知了。

因为后来,满门抄斩了。

母亲在满门抄斩前,把所有的孩子们都消了奴籍,让他们做了自由人。

她说:此生她对得起先帝,对得起当今,虽然没落个好结局,但在自己有能力的时候,至少让那些有缘的孩子们各自有了谋生的路。

她上过战场杀过人,做了她应该做的,此生无愧也无憾!

刚开始,他不明白,为什么母亲突然让他离家远走去办事,还给他一封信,叫他听到京中有大事时方可拆开。

等他听到母亲被下狱,满门将斩首的消息时,将信拆开,看见了信中母亲对他的殷殷叮嘱。

她和父亲慷慨赴死,为他做好了打算。

但身为人子,他得到消息,哪怕信中母亲严令他不许回京,他还是回去了!

他要救父亲母亲。

但哪怕他日夜兼程,跑死了几匹马,赶回去时,还是晚了。

他只来得及看见母亲的血洒了刑场,看见父母的头颅被挂在了城墙上。

他目眦欲裂,他恨极,那一刻,他失去所有的理智,只想冲过去将父亲母亲的尸身抢回来。

但他动手的时候,被人拦住了。

他认出来,拦住他的,是当初的那些孩子中的一个。

可失去理智的他已经不能思考,还想冲上前去,然后他就被打晕带走。

几个当初曾有些面熟的孩子们,劝他离开京城,母亲似乎知道他的性子,留下的护卫们找到他,要护送他离开。

但他的行踪还是暴露了。

接下来,便是绵密的追杀。

他一路逃下去,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他遍体鳞伤。

在血腥中他慢慢褪去了矜贵少爷的娇气,褪去了天真与幻想,褪去了柔软与软弱。

那些,都是用伤口堆叠,用鲜血浸泡出来的。

七年过去了,往事不堪回首。

可他在今天,又吃到了熟悉的味道。

还有那些熟悉的名字,他取的名字!

他现在明白了。

母亲说的,家的味道!

家的味道,原来不是金碧辉煌,是珍馐美味,是满目精致,是亭台楼阁,是富丽堂皇!

而是,温暖!

那种从心底里慢慢涌上来的,让人流泪的温暖!

那种不知不觉间浸润的,让心安宁的,平静的味道!

所以,烤肉时候,不是错觉。

面前的赵素素,是当初那些孩子中的一个吗?

他默默地吃菜,一口一口,让家的味道把他淹没,让那曾经的回忆,把他浸泡。

真好!

家!

可是母亲已故,父亲已亡,他的家在哪里?

穆冠初的筷子如雨点般落在菜里,他正想忙里偷闲地和裴明秋交流一下美食心德,转过头却发现他好像整个人都埋进了碗里,完全看不到他的脸。

他也吃菜,也扒饭,可那动作怎么那么怪异呢?

纳闷之下,他伸手扒了一下裴明秋的肩膀。

裴明秋似被惊动,抬起头来。

他脸色平静,看不出任何不同,只是眼睛很红,而碗里,好像有汤?

穆冠初有些不解,桌上没有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