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县令对月七娘到现在都能够表演自如,不禁感慨对方的心理承受能力,比一般的犯罪,强多了。
怪不得对方能大胆到谋设如此惊天大案。
黄县令微笑,“你何必自信过早,即使你不开口,你的下属,也会将你供出来。本官今日给你机会,你既然不愿意接受,那只能怪你自己,抓不住机会了。”
“你要知道,人生的机会,都是稍纵即逝的。”
他说完之后,便准备离开,晾对方一晾,先到隔壁刑讯室,审讯康厨娘。
很显然,康厨娘和那些衙役都是和月七娘,一伙的。
他们的目标,十分远大,就连皇帝身边都有他们的探子潜伏。
比起安庆侯和太子,这伙人,才是真正的隐在幕后多年,操纵棋盘的下棋人。
黄县令进入隔壁刑讯室的时候,康厨娘已经是半昏迷状态。
一盆冰雪化的水,浇到康厨娘脸上,她瞬间被惊醒了。
康厨娘原本以为自己只是进云县大牢走个过场,就能被捞出去,没想到,她竟然成了弃子。
她简直不敢置信,她一直十分忠诚于月大娘,这些年来,她虽然为月大娘获取的利益没有其他人多,但是,她获得的情报,也足够让她站稳跟脚了。
她无法相信,自己竟然被放弃了。
冰水的刺激,令她浑浑噩噩的大脑,清醒了许多。
她见到了许久未见的黄县令。
她扯了扯嘴角,“黄县令,许久未见,上次见,还是在年前,您还同意让民女留在县衙值守,民女对您的感激之情,有如江水滔滔不绝,但是,民女实在想不通,民女到底犯了什么错,竟然得了值守的机会,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转头被关进这暗无天日的大牢,受尽酷刑。若非民女心性坚定,世间还有挂念,民女早就熬不下去了,还请黄县令,为民女做主啊!民女这些年,多艰苦辛劳,这左邻右舍亲朋好友谁不称赞民女一句,勤劳持家,民女自诩是个好女人,未曾做过半点亏心事,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黄县令,民女要伸冤,请您为民女做主啊!”
一旁做记录的崔录事都想吐槽一句,就你也能伸冤,也就黄县令脾气好,换个气性差的官来了,大概直接命人拉到菜市口斩了!
黄县令微笑,“很多嫌犯,见到官差,第一件事就是喊冤,你也算是这类嫌犯中的典型了。本官今日给你一个机会,你说出你的同党和据点的位置,本官就给你从轻发落的机会。”
他见对方还想狡辩,便继续补充道,“你也不必喊冤求饶,本官能让人将你们羁押,就是有了足够定罪的证据,你不愿意开口就算了,反正,有的是人想要减轻刑罚。”
康厨娘瞬间瞳孔震惊,她想过很多种可能性,唯独没有这个。
她开始权衡利弊,随着她思绪飘远,她的原本坚定的目光,也开始闪烁起来。
康厨娘抿了抿唇,“黄县令,您这是什么意思,民女不明白。”
黄县令微笑,“既然你不明白就算了……”
康厨娘见对方真的不在意她是否招供,当即便着急起来,“等等,黄县令,民女……民女的确有话要说。”
她虽然开始犹疑,但是,还是偏向自己效忠多年的组织。
康厨娘一直在等人来捞她,至今,了无音讯。
别人过年大鱼大肉伺候,而她只有笞刑烙刑大刑伺候。
她现在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皮了。
县衙传言,谢主簿被调走后,监狱的刑罚一块,就会空缺。
等她亲身体验之后,才知道,传言有毒!
谢主簿是走了,但是,韩典史及其负责刑罚的狱吏,继承了谢主簿的残酷狠厉。
她没被剥皮,但是,皮都被打烂了。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有如贵公子般优雅的韩典史,站在她面前,亲口对狱吏说,‘每天给她来一套[妙笔生花]。’
什么妙笔生花!
那是皮肉开花!
要不是她足够能忍,她早就见此不住招了。
直到现在,黄县令都回到县衙了,月大娘都没有安排人来救她。
她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已经被放弃了。
她此刻的内心,像是有猫爪在挠,如果她现在背叛对方,将情报供出去,即使她不会被问斩,但是,出了监狱也落不了好。
她很清楚,暗部的手段,绝对会追杀她到天涯海角。
康厨娘神色明暗晦涩地看着黄县令,“黄县令,如果,民女招供,民女要求您的庇护,不是官府的庇护,是您的。”
她知道朝中有很多探子,都是主人的人,与其相信官府,还不如期待眼前这个少年县令。
对方身边的护卫,多是出类拔萃之辈。
她虽然不清楚对方的真实身份,但,必定不简单,否则月大娘和主子,就不会安排如此多的人,前来监视对方。
她一开始收到的指令,就是监视对方,收集对方的日常起居。
但是,她来了县衙才知道,对方根本不在县衙吃住,别说日常起居了,她连对方喜欢什么菜色都打听不到。
她只能从其他官吏那边旁敲侧击,得到一些无效情报。
大概是因为上面的人,不满意她的情报,便又安排了其他钉子进来。
她就笑了,就凭那些不会看眼色,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挤进县衙,却只能被安排守大门的家伙,不是她自傲,至少她还是凭自己本事进来的,而不是通过组织在背后走后门,安排家世背景。
她就是看不起这些无用的蠢材!
她思来想去,她会露马脚,必定是因为这些人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脚,连累了她!
无论如何,绝对不是她的问题!
她将包袱甩出去之后,感觉自己的心理负担轻松多了。
黄县令微笑,“如果你的情报真实有效的话,本官会考虑。”
他考虑也没有用,就他们这群犯了谋逆之罪的同伙,就算不被诛九族,但是,死罪难逃。
他能出力的地方不多,顶多是让对方被处斩,死得痛快一些,而不是被凌迟之类的,钝刀割肉,死得凄惨。
康厨娘听到这话,便下定决心,将自己所知道的情报抖露出来。
她知道的不多,真正核心的情报,并不知道。
毕竟,她也不算什么顶级的探子,只不过是比普通的探子,高一级而已。
但,在前朝余孽领头人看来,也不过是使用年限久一点的牛马而已。
没有什么不可替换的。
康厨娘,“回禀黄县令,民女是乾坤天都会在京畿道暗部杏厅的成员,民女自幼有记忆起,就已经在杏厅接受培训了。暗部之下,又分四厅,分别是杏厅,花厅,春厅,雨厅。姿色最好的女童会被分到花厅,培训成花娘,在花街收集情报。姿色不算出尘,但不难看,且聪明伶俐的,则会被分在杏厅,就如民女这样的,有一技之长的也可以,培训完后,会被随机分配。而春厅和雨厅,都属下品,完成培训后,春厅会被安排成为婢女,雨厅的则是专门接暗杀的任务。”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露出嘲讽的笑意,“民女年轻时,也算秀气,再加上嘴巴甜,会逢迎,被挑到了杏厅,原本民女应该学一技之长,被送入权贵高官的府内,但是,民女一个手帕交,私下告诉民女,入了高门大户的后院,只会生不如死,还不如去酒楼当个厨娘,所以,民女就想了个计策,向一个管事,自荐枕席,幸好,民女也不是什么出类拔萃的好手,在对方的帮衬下,民女学了厨艺,开始辗转各地当厨娘。在民女为对方生下一子之后,民女也从江南被调回来京畿道了。”
“这次回来京畿道,民女上面的负责人,换人了,换成了月大娘。民女打听后才得知,月家人给主子生了长子,虽然非嫡长,但也足够,让月家人从此站稳脚跟了。民女不想参与他们之间的斗争,在向月大娘表了忠心之后,便自动请缨来云县县衙报名参加厨娘选拔,结果落选,民女原本已经重新被发配到其他地方了,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
黄县令听着对方的阐述,便知晓这个所谓的【乾坤天都会】有多庞大了。
康厨娘,“云县已经没有了乾坤天都会的据点了,民女听闻早在十几年前,这云县的据点,就已经被上一任主子隐到幕后,明面上虽然被别的势力占据了,但实际上权柄还在上一任主子的手中。但是,那股势力被清剿干净了,就连残渣都没有剩余,上一任主子年岁已大,受不了这个气,气急攻心,撒手人寰了,新上任的主子,对这里并不在意,也没有重新布置据点。”
黄县令,“……”
很好,太子和安庆侯等人,都是大冤种!
他竟无言以对!
这势力分布的复杂程度,堪比俄罗斯套娃。
康厨娘说到这里的时候,瞬间反应过来,是自己短视了,要是她一开始没有选择来云县,她根本就不会遭遇此劫难!
这就是做错了选择题的悲剧!
康厨娘的脸都快裂开了!
黄县令宛如没有感情的逼供机器,“继续,不要停。”
康厨娘目光幽幽地看向黄县令,“黄县令,民女现在反应过来了,你就是气死上一任主子的人吧!!!”
特么!
上一任主子那么精明强大的人,都输了!
现在,她竟然还跟人家玩心眼,她到底是有多傻缺,心有多大啊!
黄县令见她神色郁郁,便道,“生死有命,本官未曾见过他,怎么可能妨碍他的生死?老人年纪大了,多病多难,也是正常,子女要是孝顺,精心服侍左右,也不至于如此。”
这个锅他不背!
要是因为区区云县的据点被清剿,就气死,对方又怎么可能会暗中蓄力发育,将势力养得如此庞大,恐怕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康厨娘也不纠结了,干脆一股脑,将所有的情报都倒出来!
“呵呵,黄县令说得是。”她想翻白眼,但不敢,反正他才是胜利者,随便他怎么说,难道死人还能从棺材里蹦出来,和他理论不成?
“民女知道的也不多,除了暗部的架构,其他的几乎没有了解,在乾坤天都会,所有人都各司其职,不能明面上打探其他部的情报,否则会被视为有叛变的倾向,要被抓走接受刑讯。不过,民女倒是从管事口中得知,除了暗部之外,还有三股隶属不同派系的分部,明面上都听从上一任主子的命令,但,实则各有其主。具体是何种光景,民女就不得而知了。民女到了云县县衙之后,就几乎断了与上面的联系,除了传送情报回去,很少能收到消息了。最近一次收到月大娘的亲笔信,还是因为上一任主子去了,换了新的主子,这个新主是上一任主子的嫡长孙。”
她说完之后,将她知道的关于组织的据点,和人员名单,所在位置、职业等具体信息,全部都一一透露出来。
说完之后,她犹豫了下, 补充道,“黄县令,民女的供词句句属实,若是您去了据点,扑空,那就证明他们已经转移了,至于新的据点,只有内部的人才能得知了,民女属于被放弃的棋子,恐怕,民女手中的消息,已经过时了。”
黄县令从对方在念据点地址的时候,就知道,她的供词已经过时了。
比如这个梅香故胡同第三十六号宅邸,就属于过去式。
黄县令颔首微笑,“无妨,本官自会辨别。”
他命狱吏将她带走。
康厨娘招供期间一直心怀忐忑,眼看着即将被送回牢房,她心知,这恐怕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黄县令了。
她的不安,驱使她说出了最后的念想,“黄县令,不论如何,请帮民女保住民女的孩子,他还年幼,什么都不知道,民女只告诉他,他的父亲是个普通的商贾,常年在外经商,若是有什么意外,也是正常。他并非什么聪明伶俐之辈,日后,也必定不敢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罪案,想必会平庸一世,还请高抬贵手,放他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