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瑛每回听见迟铁说话,心就揪成一个儿似的疼。
那会让她瞬间想起那个寒冬夜晚,糊了好几层纸跟尼龙袋子的窗户被刮得呼呼作响。
然后房门骤然被人敲了几下。
他站在门外什么话都没说。
李瑛却觉得嗓子眼儿跟被灌了那如刀片般的冬风似的,一步一沉地过去开门。
当她推开门的那个瞬间,只见他如黑暗中一团巨大又孤冽的阴影似的,脖子上裹着的好几层白色绷带分外刺眼。
沉默冷然地伫立在门口。
身无长物,一言不发。
李瑛当时就跟被雷劈了似的,愣了好半天以后声音打着颤问:“是... ...是梁子的战友么?”
“我儿出事儿了,是吧?”
李瑛这一想起来,刚要缓下的泪意又猛烈涌上。
她哽咽着几乎求他:“小迟啊,算婶儿求你嘞行不。你这样儿婶儿真的... ...真的太难受了。”
迟铁终是又停下了。
薄削唇瓣抿了抿,说:“婶儿,我家真没人了。”
“我没跟您瞎掰。”
迟铁隐约低哑叹息:“婶儿,您甭难受。”
“要不是因为有您,我还真不知道该在哪儿落下呢。”
迟铁语气中近乎凉薄的浅淡笑意让李瑛一愣。
再想细瞧他的神色却见他已经重新迈开步子往商业街的方向走了。
李瑛只好无奈摇头,缓缓跟了上去。
迟铁这娃啊,怎么也是相处了一段时间了,所以李瑛知道——
这娃心里沉甸甸的,不知道装着些什么东西。
反正是因为这些东西才让他活不轻松、活不痛快。
算了,谁心里还没点儿不愿意告诉别人的事儿呢。
李瑛忍不住劝自己:小迟都这么说了,往后就别总追着他问了。
娃要是乐意继续在这儿生活下去也成。
等她过两年存些钱,能搭把手儿让他在这娶个媳妇儿成个家也行啊。
这不成家,怎么能叫落下了?
帮李瑛把货都送到商业街那边以后,迟铁就原路返回。
只不过回来的时候天光微亮,他脚步明显更快了些。
今天家里有个人。
而且安全起见,他出来的时候还顺着锁眼儿从外面把门锁了几圈儿。
迟铁寻思着宾馆没有个关门的时候,姚海棠肯定醒了就得赶紧回去。
她也要开门做生意的。
他这么想着,步伐便愈发急促。
明明是已经走到几乎烂熟的一条路,迟铁却突然觉得它特别长。
长到他这脑瓜子里恍然冲出来好多画面。
例如她身着红裙,坐在那张被他收拾的一尘不染、却吱嘎作响的床上。
例如她双眸浸满雾气和水色,趴在他身上挑着妩媚惑人的眉眼冲他笑。
想着想着,迟铁就感觉耳朵边嗡嗡地响。
响的他心乱、心麻。
就跟昨天晚上一样。
他顺着大多数人都开始往外涌出的楼道,步伐沉重又稍显急促地回到家门口。
还没往外掏钥匙呢就闻见一股油盐夹杂着小麦粉的香气——
热乎乎的,闻得人心窝子里暖和,肚子里却突然觉得空得慌。
迟铁得在门口儿站了好半天。
愣神的功夫隔壁的邻居出去做活儿。
是两个合租的散工,中年汉子说话也没个顾忌。
俩人也是闻着味儿了听见声儿了,就往迟铁这边看了一眼。
其中一个倒吸了一口凉气。
“嗬!我以为我耳朵坏了呢!”
“迟哑巴家是有人儿了?”
“男的女的?肯定是个娘们儿吧!”
“哈哈哈哈艹!你他娘的小点儿声吧,你把人说臊了一会儿跟你急嘞!”
“肯定是娘们儿... ...他家那窗户我就没瞧见过冒烟!你瞅瞅,都开上火嘞!哪个汉子这么早给他做饭啊!”
俩人一边拍拍打打地嬉笑着一边走了,末了儿还依稀说了几句不忌荤素的。
迟铁这手里的钥匙就一直悬在半空中,耷拉着眼皮子,眸色晦暗而沉重。
直到又过了半刻,他才把钥匙插锁眼儿里拧了两圈。
“吱呀——”
一声,门被推开了。
迟铁还没抬头呢就听到姚海棠笑着跟他打招呼。
“诶,迟同志,回来了啊。”
“你可真勤快啊,这么早就出去干活儿了?”
姚海棠语气自然,犹如昨天刚认识的时候一样。
迟铁身躯微僵,抬眸看向她——
“... ...姚老板,你做啥呢。”
迟铁看着窗边自打来了就没用过的炉灶,又看了看她沾上面粉的素手和娇艳的脸庞。
嗓子眼儿里的嘶哑好像更重了些。
“啊?做饭啊。”
姚海棠答得爽快利落,指了指灶台底下。
“我看里面有面粉跟油盐,虽然东西少但做点儿面食还是可以的。”
姚海棠抬起手背蹭了把脸,笑得眉眼弯弯:“昨天让你照顾我这个醉鬼真是难为你了,算是表达下歉意吧。”
迟铁一时没接上话。
随后很不自在地动了动喉结,“你回去吧。”
他门没全关上,留了个缝子。
本以为今天还要下雨,怎料一夜的功夫乌云基本都散了。
阳光顺着窗口照进来,把正在蒸腾着热气的灶台照的亮堂堂的,把姚海棠那张本就白到晃眼的脸映得更加通透。
迟铁忽然不想再看,埋下头说:“昨儿的事儿没啥。”
“你不用道谢。”
说完了这话,他就转身往屋里走。
离开门口如同窗口一般被照亮的地方,背影如常般孤寂冷冽。
姚海棠掐着时间差不多了,把燃气灶关了。
她眉梢轻挑,瞥了他一眼。
“成,那我就走啦。”
“不过天儿要热了,这花卷你还是得赶紧吃了。”
“不然坏了也是糟践粮食。”
姚海棠敏锐地察觉到眼前的这个迟铁似乎突然变得不自在了。
无论语气还是神色相较昨天都明显生硬别扭了许多。
姚海棠还寻思呢,她但凡要是个想象力再丰富点儿的人都得以为他是个什么妖怪呢。
出了太阳就要现原形了,所以才着急往黑乎乎的、照不进阳光的屋里跑。
姚海棠打了声招呼就要走。
怎料楼道里冷不丁地来了个人——
脚跺的咣咣的,扯着脖子喊她的名儿:“姚海棠!”
“你个浪婊子,给老子滚出来!”
“咋?长能耐了现在是?”
“死了个爷们儿你是彻底不要脸不要皮喽?”
“都能往男的屋里钻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