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水面下未知的生物挥手告别后,我与维斯特就此返回,并未想办法向湖水更深处探索。
我以为我们会是较早返回的人,但回到墓地,约翰已经站在那里等我们,但也只有他自己。
“关涛和麦伯森呢?”我走上前问道。
约翰露出微笑,那是愿望得到满足后才会有的笑容:“他们先回去了,去通知巫清华和黛西收拾行李。”
“发生什么了,为什么这么着急?”我察觉到了匆忙,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此时才刚过十一点而已,但我们约定的是十一点半在此处集合,那其他人为什么不约而同的早早返回,他们是什么时候返回的,上个半点或是更早?
“我们要继续出发了。”约翰笑着说。他又等了我们多久?
“去哪?撤离时间不是十一点半吗?”我问,“还有你们为什么这么早?”
“你的问题有点多。”约翰没有理会我的问题,边转身边招呼我们,“回去再说吧,是个惊喜。”
天气变得有点冷,我紧了紧上衣,并尽量把脖子藏起来。
如果说通讯仪器屏幕上的蓝字就算是惊喜的话,那它确实恭候我们多时。它就在餐厅桌子上,代替了原本的实验仪器,静静在那里等待最后到来的人。
“你确定这是真实的?”维斯特怀疑地问道。
“信号源是总局没错。”关涛催促道,“快点收拾东西,我们要在下午一点前穿过莎草地,等到了公园再做休整。”
约翰不为所动:“为什么信息这么短?”
屏幕上写着“继续任务,前往大沼泽地国家公园。”
“冗长不代表有用。”麦伯森回道,“在我看来是简单明了。”言外之意是让维斯特放弃追问,安心执行命令。
“那物资投放呢,他们忽略了最关键的问题。”维斯特说,“就凭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就要让我们冒险?我看你们都疯了!”
“执行命令,维斯特。”关涛命令道,“至少不要拖后腿,维斯特医生,你是队伍里的医生。”他把对方的姓名念的很重。
我不愿意去理会这样的争论,维斯特的精神力量不够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也不用太过担心,他是个只会动动嘴皮子的家伙,随波逐流,即便我们承诺他总局会派出一架直升机来接他回家,他也一定没有胆量就此离队,他惧怕路途,更惧怕一个人的旅程,所以队伍里会一直有位医生,队伍的完整性并不会被轻易打破。正如我想的那样,维斯特没有坚持多久便妥协了,安静地去收拾行李,完成的速度甚至比我还快。
不过,假如维斯特能多把嘴巴闭严是最好的,哪怕就在几个需要讨论的决策上保持沉默也好。一边商讨决策,一边安抚人心是件费心费力的事情,我有时甚至会将此视作某种污染,精神上的污染,胆怯的话语和行为会加剧队伍中的离心力。
我把目光投向麦伯森,认为他至少怀揣着一项任务——确保任务继续进行。如果这样,那我们收到的讯号的最终来源便值得怀疑考量,也许麦伯森手里的设备拥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功能,比如以总局的信号源向另一台设备发送信息。但我很快就打消了此种忧虑,麦伯森背后的设备并不小巧,在刚刚的探索中,约翰和麦伯森同队,以约翰的性格,他不会让麦伯森离开自己的视线。
无端地凭空猜想很耗费精力,为了放松,我决定做些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
于是在启程之初,我把相机还给黛西,并把记录有奇怪的水生动物的照片调了出来,问黛西这是什么东西。
“应该是海牛,这里盛产这个物种。”黛西看了会儿才给我答案,“水面下看不清楚,但头部很像海牛。”
“海牛?”我说,“它们就长这样吗,我还以为是某种变异物种。”
“它们的性格和外表看起来一样,都很憨厚。”黛西看着有关湖面的其他照片说,“这里真好,我后悔自己没有亲眼见到。”
“确实,景色很美,对缓解压抑的心情很有作用。对了,你和巫博士的研究怎么样,搞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了吗?”
“蜗牛,不是别的。”黛西坚定地答道。
“我是指它们来自哪里,地球还是外星?”我解释道。
“不确定,大概率是地球,我们观察了它的表皮组织,没什么特别的。”黛西叹气道,“研究进展缓慢,可能也与我们没有合适的仪器有关。”
“或许第一研究站还会有能够使用的仪器。它为什么能发出那么响的声音?”
“不确定。”黛西的语气变得更加沮丧,“它没再发过声。”
“它还活着吗?”我忽然有点担心。
“活着,还会动,但就是不再发声。它也确实没有嘴巴或是其他五官,整张脸干净的什么都没有,根本不像一张脸。”
我稍稍心安,说出自己的猜测:“也许我们看到的只是它的表面,干净的部位就像是粘膜,真实的一面被粘膜覆盖住了。”
“你怎么想到的?”黛西感到诧异,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我是说——这是个大胆的猜测。”
我没告诉她这是从梦里看到的景象,并强迫自己表现得不动声色,没有耸肩,没有撩起头发,没有任何掩盖慌张的多余动作,只是说:“忽然冒出来的想法,就像蚕蛹之类的东西。不过我也不懂,不知道那些东西有没有五官。应该没有吧——至少肉眼看不到。”
黛西小声说了句“有趣”后便低着头没有说话,走路的速度也慢慢变慢,就像刻意要与我分开。
我们走在断裂的公路上,莎草地最茂盛的地方能够没过小腿,但也只是小部分才有如此能力。莎草地里也有其余高茎植物,但它们只在尤加利树的周围才会焕发出勃勃生机,零星分散到其他地方的植物仿佛会遭到莎草的排挤,大多萎靡不振。
巫清华走在队伍侧面,时不时会停下脚步,用他从方舟上带下来的棱镜观察莎草地、尤加利树、远方的河道以及河道西侧的红树林。
他只从方舟上带下来了这一件东西,我也曾把这个被他视若珍宝的棱镜拿在手里,按照他的方式透过棱镜观察周围。
“没有任何区别。”我在办公室里,与巫清华面对面。
巫清华只是笑了笑:“因为没有冰。”
“为什么需要冰?”我问,“为什么单单是冰?有什么不同?”
“可能是我老眼昏花,可能是我沉溺于荒唐的想象力中。”巫清华说话的表情一直都很认真,与他面对面交谈,再敷衍的回答从他嘴里说出来都不觉得敷衍。你会认为这是他经过深思熟虑才会想出的回答,自己觉得敷衍,可能是没有完全弄懂他的想法。
“我会找一块冰过来。”
“那很简单。”
“如果仍然没有区别呢?”我问。
巫清华还是满脸认真,面带微笑地回答:“那样世界也不会更糟。”
然而直到任务开始我都没有带块冰过来。
我回过神,走到巫清华身边。他感觉到我的到来,把棱镜从眼睛前拿了下来。
“有发现吗,博士?”我礼貌地问道。
巫清华笑着摇摇头,说:“没有。”
“因为没有冰?”我问。
“在方舟的时候,你没有带冰来找我。”
“也许我相信您,也许我只想让自己轻松点,每天堆积在脑子里的事情千千万万,我不想再多一个疑问。”我说,“一个疑问,一份压力。”
“那就当它是个老花镜,有时候我就这么想的。”
“您的气色比在方舟的时候好多了。”我这不是奉承,也不夹带任何虚假,而是由衷的感叹。
“可能是氧气原因。”巫清华把棱镜收进胸口的口袋里,“方舟的确让我感到难受,喘不上气,很多时候都后悔进到那里,不如在地面上痛苦的死去。”
“如果您没进方舟,恐怕就没这次任务了。”我说完就指着远处的红树林问,“那些是红树林吗,我一直不太确定?它们好像有一部分生长在水里,这样没问题吗?”
“红树林,没问题,它们喜欢水。”
“有没有变异?”
巫清华用望远镜仔细看了会儿:“应该没有变异,如果有变异的话我会立刻告诉大家。”
“您是否感到过忧虑?”我又补充道,“对这里的任何事情。”
“你在扮演心理学家的角色吗,为我们做心理辅导。”他的语气平和,听不出调侃或是其他意图。
“我在尝试,因为来到这里后,我意识到了心理学家的重要性,然而在任务开始前,我们都忽略了。”我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多,便用一句话来概括,“我在弥补。”
巫清华点点头,说道:“我没有忧虑。”
“即便队伍只是在得到一条简短的讯息后,便继续向危险和未知前进?”
“我也想继续向前走。”巫清华说,“比起方舟,我更喜欢这里。”
“因为空气?”
“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在这里更舒心。”
我注意到从头顶飘过的大片白云,在天空城很难看到这样的天空。
在空旷的草地上,我们除了行走以外能做的事情并不多。所以我才打算借此机会,多了解下大家此时此刻的想法。
我和麦伯森交谈的不多,个中缘由不言而喻。但我仍打算和他建立友善的关系,仅以个人名义的关系。
“我们没怎么交流过,对吗?”我笑着问。
“是的,那是因为我需要为大家协调物资的事情,很少去训练。”麦伯森友善地回应,我想这是个还算不错的开场,“但你放心,我有很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
“当然。上午你们什么时候收到的讯息?”
“十点左右。”
比我想的要早。
“所以你们就先回到集合地点了?”我说,“你们是不是等了我和维斯特很久?”
“有一会儿,后来我们就决定留约翰在那里等你们,我和领队先回去。”
幸好麦伯森没有直接让我去问约翰,所以我更加确定这是个不错的开场。
“等到了公园我会立刻询问总局有关物资投放的事情,我们可以互相约定时间和地点。如果研究所周围的环境尚可的话,都能直接把地点定到那里。”
“总之能和总局取得联系便好。”我说。但心里想的却是应该在任务开始前互相约定好暗号,这样能很大程度上减少担忧与风险。我又发现了一个工作上的疏忽,有点懊恼。
“总局来消息了。”一阵“滴”声过后,关涛立刻说道。他也打断了我和麦伯森的交谈,不过我并不急于一时,有个好的开始就很不错。
所有人都注意到他的通讯设备亮起了蓝灯,与天空一个颜色。
他把通讯设备放在地上,亮出屏幕,上面写着“物资投放以文字形式约定,告知时间与地点坐标。”
“看来我们不必担心了。”麦伯森轻松道。
“我们的物资还够几天?”关涛问。
“五天左右。”
“五天的时间够我们赶到第一研究所吗?”
“如果加快脚步的话……”约翰看着地图仔细思考,“应该可以。”
“那我们接下来的任务还是抓紧时间赶到第一研究所,等抵达后再开始勘察和研究。”
“夜晚是否需要赶路?”麦伯森问。
关涛看向约翰,后者否定道:“我的建议是在夜晚固守营地,最好不要冒然前进。”
“美洲豹或许是个麻烦。”黛西说。
“对,所以我还建议守夜的人由一名增加到两名,有条件的话再筑些木桩。”约翰说。
“美洲豹?”维斯特又开始说丧气话,“我看找个房子当营地比较好。”
“我们不可能每天晚上都能找到房子。”麦伯森说,“等到了研究所就好了。”
“所以我们也应该在晚上赶路。”
“你是白痴还是耳聋,又或者两者都是?”约翰骂道,“你没听到我说夜晚需要提防美洲豹?”
“不要吵。”关涛说,“马上就到公园了,先看看今晚在哪扎营,地图上有什么好的选择吗?”
约翰恶狠狠地剜了维斯特一眼,然后继续查阅起卫星地图。大概两分钟后,他开口道:“我们可以去服务中心,抓紧时间的话应该能在天刚黑的时候赶到。”
“听到了吗,我们应该抓紧时间,最好都不要休整吃饭!”维斯特又跳了出来,他的烦人本领能惹得每个人都心神不宁。
队伍在维斯特聒噪的催促声中终于抵达了大沼泽地国家公园,我也是在此时第一次祈求萦绕在这里的某种力量,能够大发慈悲让维斯特懂得什么叫做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