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是孩童,还有大人,在追逐从山里捕捉到的猎物。
“别跑!”
一只皮毛脏兮兮的狐狸,舔舐伤口疼得瑟缩,匿藏在角落,阴影幽深到一点光线都透不进来。晶莹的眼珠无助地转动,它在寻找离开这里的出路。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山海经·东山经》:“有兽焉,其状如狐而有翼,其音如鸿雁,其名曰獙獙,见则天下大旱。”(獙:bi四声)
在姑逢之山上,有一种野兽,形状像一般的狐狸却有翅膀,发出的声音如同大雁鸣叫,名称是獙獙,是声音最响亮的狐族,一出现而预示着天下会发生大旱灾。
獙獙的身上虽然长有翅膀,却非常轻薄,不能飞翔,却能展开翅膀,用作装饰。
灾荒年间,赋役繁重,荒粒无收。百姓不会放过任何能吃的食物,树皮无皮,荒草无叶,河流湖泊里鱼无影无踪,
是人间的常态。
而城中央,那仅少部分人的歌舞升平才变得少见多怪。
“獙獙。”
女子的声音在獙獙身后响起,
“……”我好害怕。獙獙闭眼蜷缩在黑暗里,不敢去看后面,怕稍有不慎,自己就玩完了。直到……小狐狸被一双手抱起来,
它的攻击充满慌乱。
“獙獙……”是我。
从地牢里离开,已经费了我许多心力,如今刚刚醒来,脸色还有些苍白,配上一头及膝长发,确实有些像恐怖的存在。
“阿宥……”獙獙的恐惧全部化成委屈,像是终于找到依靠,它小声哼哼,但随后很快噤声,“……我想回大荒。”
它害怕被人发现。
“我把你送到昆仑山脚,你”调整呼吸,
扎根此地的人们将住居地取名思南……意为思念故土。
思南水镇…是为数不多丰饶的地界,靠近大荒妖泽。百姓恐惧排斥妖的存在,然而现在,那里却成为许多人的庇护之地,有些人,开始思索人与妖的关系。
“你自己上山,好吗?”轻缓说道。
“阿宥,你不跟我一起回大荒吗?”
“听话……乖。”
“唔嗯。”獙獙会听阿宥的话。
虚捂住獙獙的眼,覆盖之下的眼睛提溜提溜地转,它逐渐从紧绷恢复平静,此时竟然还有些放松。
獙獙突然感觉身体一轻,滞空感渐来,风鹤声声紧,旋绕周身,在原地消失,温和的香味也被风吹走,
再睁开眼睛,獙獙看到,自己就处于昆仑山的半腰地,连人烟都不再有。
“阿……?”
獙獙被清凉抚平躁意,巡视山色,一片白雪茫茫。
獙獙突然忘记,自己要去做什么,待在这里发愣几秒,但前肢隐隐作痛,伤口还没完全愈合。这番凄惨的模样,总感觉自己在外面过得并不算愉快。
毅然决然选择回大荒去。
獙獙再度转身回看人间,望远向前方,有一种失落感慢慢萦绕心里,獙獙想,
它不会再去人间了。
贞元八载。
昆仑山山顶神庙,
英磊握着一块小木牌,差不多有半个手掌大小。他把这个木牌一分两半,最中心的位置被刻出凹槽,正好与兽牙的形状一般无二。英磊把兽牙放在里面,
起身时,欲放在腰间的口袋里,但随后再想想,贴身放着或许比较安全。英磊拍拍身前,随后准备先去找白玖,
问他要不要回天都城。
“孩子……”
英招叫住英磊,“你先等等。”雪漫漫飘落的昆仑峰顶,风阵阵吹起,白霜如梨花,格外轻柔,而温暖心底,让人陶醉在这神奇的景象中。
“爷爷……”
英磊转身,在经历一场大梦过后。梦境里爷爷逝去,英磊哭得撕心裂肺。一直到现在,他还沉浸在当时的情境中,
以为山神庙中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而如今他再次见到昆仑山的山神英招。是他的爷爷,此时他活生生地站在那里,满目慈爱。英磊忍不住,眼中溢出热泪,
哭得像个开水壶。
英招稳稳后退一步,缓冲英磊跑过来的冲劲儿。臭小子,还顾不顾及老人家的身体啊!英招被英磊身前的硬物撞得生疼。
四四方方的模样,一看就是英磊刚刚雕磨好的小木牌。不忍,英招眼眶泛红。这场梦境磋磨得那些小辈们,皆是伤痕累累,
然而……
预知梦的一切,未曾降临在现实中。作为山神,延续神泽,英招知道了预知梦中的一切。而作为白泽神力的继承者,
赵婉儿自认自己有责任,在此当中做出一些改变,享受命运福泽,就意味着承担更大的职责。白泽敕令择选世间纯善并心怀大爱之人。为保护人间,
也为保护大荒的妖兽。
除去无法显世的存者,知晓此预知梦者仅极少数人,不约而同地选择隐藏。他们眼中的所有,都在潜移默化中趋善。
与此劫牵涉极深之人不知。半神半妖的英磊,也仅知晓亲者的未来。
英磊看到爷爷的结局,视亲情深重者必悲痛欲绝。而阿宥她,也仅仅改变其中的第一环而已。俗话在说,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儿顶着。对于小辈,他们能在天地之间行事自在些,那就足够了。
贞元八年,
济心堂医馆。
温宗瑜擦干净额角的汗,从堂里叫出来几个医徒,让他们一起把运来的草药都搬回后院里去。
“哟嘿!温大夫。”
“你可算来了。”掌柜从堂口跑出来,脸上的喜意遮不住,赶忙拉着温宗瑜往里走。
“是有什么喜事啊?”
温宗瑜阻不住掌柜的热情拽曳,脚步微顿随着他的力道往里堂走,
掌柜掀起挡风的布帘,“你瞧瞧,这里面的人是谁?”
温宗瑜无奈,追随掌柜的引领朝房间里面望过去。这屋子里站着一位女子,是他熟悉又不熟悉的人。温宗瑜的思绪回溯,跑到几年前的一天雨夜……(调低了温宗瑜的年龄。)
“宥娘?你…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云莹从床榻上撑起身体,看着站在门口浑身湿漉漉的女子,枯褐如落叶般的裙摆逐渐褪色,显出“原本”的朦白,
月光不再,雨夜猖狂,院子里树叶摇曳掉落在地,水池面涟漪不绝。
云莹是温宗瑜的妻子,我是云莹认下的义妹。雨水被水吹进屋里,亦有水顺着衣摆滴落,烛光微弱,“阿宥”的脸有些看不清。
云莹心里觉得怪异,今日温宗瑜,也 就是他的相公外出看诊,因是大雨滂礴,出走难行,便歇息在了医馆里。
“我……给你送药。”
虚哑的嗓音似乎是感染了风寒。
“什么药啊?”
“自然是……”“阿宥”的声调升高,恰有些女子的娇俏。云莹看着她一步步靠近的脚步,身上的潮湿带有腥味,让人有些不适,特别是云莹怀孕的期间,更是觉得犯恶心,
云莹意识到她很奇怪,
不像是阿宥。
手悄悄伸入枕头底部,抓住放着药粉的袋子,眼神里不由透出几分紧张,
“将死之药~~”云莹瞪大眼睛,看清那人的脸,一道狰狞的伤痕贯穿整个面庞,特征与缉妖司下发下来的杀人妖物的画像一模一样。脸妖不再伪装,
“杀了你,我就离她(的脸)更近一步。”
手指尖利,朝着床榻上云莹的狠抓去,誓要把她的心剜除。半米之外,云莹一把药粉洒出去。她护住肚子,来不及穿鞋就朝雨中跑去。
脸妖痛苦的嘶吼,药粉如强酸,沾附着妖血,它的伤口被腐蚀,剧烈致极的疼让它的腿顿在原地。尖爪刮伤,血液直流,溢淌之处相融药末,腐蚀愈狠。
脸妖,天生喜爱美人面,以自己的容貌为荣,且善恨易妒。平常其若无事。可是,若当它看到一张比自己更美的面孔时,便会心生嫉恨,难以自拔。
在这种恨意驱使下,它毁掉了自身原本的面容,从加剧渴望,去夺走那张更好的脸。而恨屋及屋,它要杀掉那些可恶的相关之人。天性使然,
脸妖爱美,恨美,求美。
美,世间多是人趋之若鹜。
……脸妖夺貌的唯一可乘之机,当被夺者因痛苦而垂泪,即在最脆弱之时。
换句话讲,世人一云,美人垂泪,乃最美容色,为脸妖夺相之最佳契机。
“好疼……”
“……水在哪里?”
“我要杀了你!”恶妖黏血裹面,它的嘴角撕扯,因愤怒不断抽搐,在不停地尖叫。
“啊啊——啊!”
气愤怒极,眼中闪烁怨毒,四脚触地,如发狂的野兽,用尽全力地朝天咆哮,脸妖疯狂,本就狰狞的脸变得更加癫狂,横冲直撞,不撞毁屋子里的摆设不摆休。
“我要你的命!”
整个屋子内乱成一团,一片狼藉。脸妖从原形变回人身,不顾一切地闯出去,去追那只逃跑的可恶的人类。
。
卓翼宸抓住飘飞的嫌犯画像,是一位长相极佳的……姑娘。路过的几名公子哥大露妄言,满不在乎道:
“李阿四,死就死了呗。”
“就是可惜了这么一个美貌的女子,还没来得及嫁人,就要赴黄泉。
真是可惜啊?”
“你可惜什么。
杀过人的人,敬而远之才好呢。”
“你们不懂,越美的女人越危险。”一副色迷心窍的模样,就会口出狂言。一旦见到面,跑得最快的就是他。
“想不到梁兄还是位性情中人,甘为美娘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呀!”敬佩无有,调笑打趣倒是不少。
“不过……”另一名男子颇为疑惑,“为何是缉妖司的人下发此令啊……”
是妖。“还能为啥,是妖呗。”
是妖呗——
妖呗——卓翼宸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自感心不适。
呗——不禁皱起眉,面上神情严肃。
——余音停顿了几秒,“我突然想起,家中还有些忙事,不与你们在此闲聊了。”那个说话的人看到卓统领冷冷地盯着这边,赶忙止了声,那几人越走越远,
“她是妖啊……”
你说,这世道,怎么越过越难了。
卖菜的大娘抬头望天,灼热的太阳下人们常汗流浃背,她擦擦头顶的汗水,收拾收拾摊子起身,准备回家给地里的那口子送饭去,“老天保佑,雨神快快来呀。”
卓翼宸错身,注视大娘离开的方向。她背着竹篓,里面是卖剩下的白菜梆子,还有一些青菜野菜。大娘慢吞吞地走,不多时隐匿在了人群中,
卓翼宸重新打量画像中的人,可能……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待在深巷中,一直到天色沉暮,才敢走出去,找些食物填饱肚子。将獙獙送到昆仑山后,体内的灵力已萧条。力量所剩不多的状态下,没料想会这般虚弱。但眼下看来,是支撑不住,我再去做其他的事情了。
嗨↘用灵力用习惯了,暂时转换不过来思维。从獙獙身上,收入一丝戾气的影子,炼化死气的第一步,就是稳一些。
我还是慢慢来吧。
毕竟,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不好……一提到豆腐,我就觉得肚子饿得咕咕叫。实在不行的话,
要是真走投无路,我就去投奔那个能捉妖的地方,白日里时有听到闲人在说话。相信卓统领……公正如斯,
一定不会在意或者小气地不给“嫌犯”吃一顿饱饭吧。应该,
嘿嘿。
抿抿干燥的唇瓣,
迈出从黑暗中离开的第一步。银白的月光披洒在身,绸黑的缎丝散出白发,莫得人的气息,像是妖魅,颇会蛊惑人心。转身一眨眼的功夫,我捡到了掉在地上的糖葫芦。
夜晚天温降凉,她的衣着单薄。
卓翼宸站在原地,并未离开城街中央。梦境里的时间流速与现实不一致。仅仅过去一炷香的时间,便从白日走向夜晚。影子落于脚边,鞋底踏地,行进停顿。
注视在月光之下清晰的街道,卓翼宸注意到那人正蹲在地上,她的背影格外松散自由。模样像是刚刚睡醒,披发触地,半扎未挽。卓翼宸一步步,走近那人。
在这段不远的距离,却漫长的过程中,心中仿佛存着一面鼓,在轻轻捶敲,
清晰的鼓声阵阵,仿佛是在耳边……风阵阵兮水潇潇,在此刻白雾再次袭绕,眼里倒映一片迷蒙,卓翼宸止住步伐,他觉得可惜,明明就差几步之遥。
再度注视着串起的糖葫芦,思考之际还是把它放回原处,
刚刚有种奇怪的念头划过脑海,这么落魄的模样……寒风夜起,凛凛刺骨,孤身一人,却衣着打扮皆是上品。
如此可疑的迹象,很难不会引起有心之人的注意(或觊觎)。或许是我自己的错觉,总感觉有人跟在自己身后。但转身去看,
却是什么都没有。
其实,大多时候的入梦者,是在黎明时分醒来。然而,我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在现实中的卓翼宸从睡梦中醒来,他睁开眼,听到动静儿,
无奈地向窗户外面望过去,
英磊扒在窗边,偶然抬头,丝毫没有被发现的尴尬。他笑嘻嘻地朝卓翼宸招手,说道:“嗨……小卓大人,这……戌时未到,你怎么睡得这么早啊?”
“今日是你们人间的上元佳节,外面可热闹了……小卓大人,”
“总是待在屋子里,多无聊啊。外面这么热闹,和大家一起出去玩玩嘛!”
“英磊,”卓翼宸坐在床边,佯装无意地整理袖子,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你可以走门的。”
出去玩。
想想……就忍不住开心。
英磊耍酷似地把菜刀扛在肩膀,坐在另边软垫。然后,英磊一脸郑重地把它递到卓翼宸手里,“交给你了,小卓大人。”
上元佳节,人群来往密集,大家摩肩接踵而至,热闹非凡。拿着武器在外面行走,英磊觉得,与节日气氛实在不搭,作为在人间过得第一个上元佳节,一定要认真对待。
再打量四周,英磊要为自己的菜刀找到一处最佳的安身之所。英磊实在不好意思,
然后,
他就过来麻烦小卓大人了。
唉嘿,
反正也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