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的世界里没那么多复杂的感情,她只知道想念,但往往是这种最纯粹的感情,更能让人动容和共情。
厉枭霆也不想隐瞒了,“爸爸也跟嫣儿一样,每天都在想他。”
本以为这会是一个让人难过的话题,但厉芷嫣却突然挪动身子,面向了厉枭霆。
“怎么了嫣儿?”
小家伙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暖乎乎的小手,努力抬高了些。
指尖轻轻触摸着厉枭霆拧紧的眉头,像是给小动物顺毛一样,一点一点抚平他皱起的眉头。
“爸爸,你不要不开心了,妈咪说过,爹地一定是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守护着我们,他要把那些想要伤害爸爸妈咪的坏蛋全都打跑以后才会回来,爹地是大英雄,是世上最勇敢的人。我们要开心一点,这样爹地感受到我们的快乐以后,一定也会很快乐的。”
厉芷嫣的话就像是冬日里的一道暖阳,照耀在厉枭霆布满阴霾的心里,拨开云层的那一刻,阳光普照,内心深处的那些伤痕和担忧也被逐渐抚平。
他浅浅得笑着,眸底升起一抹水雾,柔声道,“嫣儿说的没错。你爹地一定会回来的,我们要开开心心得等着他。”
厉芷嫣也笑了,用小手撑着他嘴角扬起的弧度,乖巧得点头,“嗯,我们一起等爹地回来。”
很快,大厅里传来了林霜的呼喊声,厉枭霆猜到应该是蔓蔓下楼了,他便抱着厉芷嫣回了大厅。
几个孩子乖乖得站在林蔓蔓周围,林清玥因为闹腾得太厉害,已经睡着了。
林锦儿也是迷迷糊糊得眨巴着眼睛,看起来已经困得不行了,只是努力强撑着。
林蔓蔓蹲下身把她抱进怀里,林霜抱着被毛毯包裹着熟睡了的林清玥,几人一起出了合欢苑。
赵屿早就已经把车保姆车停在了门口。
孩子们都乖乖坐上了保姆车,熟睡的林清玥也被放在了车座上,由厉梓晟他们帮忙照看。
林蔓蔓和厉枭霆单独乘坐另一辆林云霆准备好的车,一起往厉家赶。
开车的人是厉枭霆,晚上的视线不算特别好,但他这一路都开得很稳。
只是在路过一个十字路口时,他有些心不在焉,眼神一直透过后视镜往后看。
“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林蔓蔓问。
厉枭霆的目光从身后那辆奥迪车上收了回来,“没什么。”
很快,车子就驶到了厉家庄园。
厉枭霆再度回头看向后视镜,却发现一路跟着他们的那辆车竟然不见了。
他急忙解开安全带下车,“蔓蔓,你等我一会儿。”
来不及过多解释,他一路朝着路口狂奔,终于在一个拐角处看见了停在路边的车辆。
刚才回来的路上他就觉得奇怪,这辆车从他们出了合欢苑起,就一直不远不近得跟着,起初他以为是夜袭组织的杀手,警惕了一路。
可渐渐发现这辆车不仅没有要逼停他们的意思,反而一直保持着安全距离,像是在护送他们回厉家一样。
他心里隐约已经有了某种猜想,却又不敢下定论。
直到看见这车停在距离厉家入口不过百米的街边,他才终于确认了自己心中所想。
厉枭霆快步走过去,车上的人似乎也发现了他。
他本以为对方会立马启动车子开走,不由得加快了步伐,从快步行走变成了小跑。
然而在他即将靠近车辆的那一刻,车门打开,男人身穿浅灰色的日系西服,迈腿走上了人行步道。
“哥,好久不见。”
厉枭言的声音清润干净,嘴角含着笑,可那双眼眸在路灯的照耀下,却闪出了些许泪光。
厉枭霆松了一口气,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喜悦。
总而言之,能够再次看见弟弟,他眼里的喜悦还是溢于言表。
他走到厉枭言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回来就好。”
厉枭言挤出一个笑,带着些苦涩,“哥。”
“回来了怎么都不进去?大家都很想你。”
“我知道。”他哽咽着点了点头,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疑问,笑着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包烟,“陪我抽一支?”
以前的厉枭言从不抽烟,他洁身自好,绅士有礼,可这一连串的事到底还是让他无法承受,只能通过尼古丁来麻痹自己的感受。
厉枭霆接过他递来的烟,两人就着一个打火机,点亮了衔在唇边的香烟。
昏黄的路灯洒下暖黄色光,仿佛给厉枭言的身上镀上了一层橙色的光芒,比起几个月前他离家时,他瘦了许多。
下巴上长出浅浅的青色胡渣,眉眼间也没了过去的温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郁的破碎感,看得厉枭霆越发心疼。
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厉枭言缓缓吐出一口烟圈,“哥,恭喜你啊。”
“恭喜我的什么?”
“你和蔓蔓。”厉枭言的笑意发自内心,祝福的眼神也显得格外真诚,“我都知道了,你通过了林云霆设置的考验,你和蔓蔓就是最般配的一对。看见你们幸福,我也觉得很幸福。”
“但如果这一份幸福里没有你,也是不完整的。”厉枭霆意有所指得暗示着他。
这段日子里,虽然他和蔓蔓谁都没有提起枭言,但他们彼此都清楚,他是厉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是他们不能失去的亲人。
空气里弥漫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厉枭言依旧是努力得笑着,低下头把手里的香烟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灭。
“哥,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第一次吵架吗?”
他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厉枭霆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点头,“记得。”
“那个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同学,你说他不是个好人,我却因为他待我好而不顾你的阻拦,执意跟他深交。我们在图书馆的门口大吵一架,你气得好几个月没有理我。后来,我渐渐发现他就是你口中所说的那种三观不正的人,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我在不知情的情况成了他的共犯,被抓进了警察局。”
“那是我第一次进警察局,不敢告诉爸妈,只能给你打电话,让你去警局把我保释出来。”
厉枭言明明是笑着的,可眼圈却已经红了一片。
厉枭霆的声音软了下来,似乎是想到了那个时候还只有十几岁的厉枭言,接着他的话道,“你一见面,就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说你知道错了。”
可是啊,你本来也只是一个孩子。
厉枭言自嘲得笑道,“后来,你一个人跟警局的警察周旋,将我从这件事里彻底摘了出来。凌晨两点我们出警局的时候,我以为你会骂我,会吼我,甚至会对我动手,但你都没有。”
他哽咽着吞咽了一下,“你问我,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然后带着我去吃了一碗馄饨。”
“其实那个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听你的话就好了。可后来长大了我才明白,世上没有后悔药,有些事情发生的时候,往往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却很少有人能够站在局外看局内的自己,只有真的经历了,才会明白。”
“哥,从小到大,你都护着我,我真的很感谢你,也很庆幸我有你这样一个好哥哥。”
厉枭言红着眼睛看向他,“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也没有怪过爸妈,无论是蔓蔓这件事,还是我亲生父母的事。我离开厉家离开你们,也不是因为恨,更不是因为我想报仇,我就是想着,有些事情我得自己去找一个答案。”
“哪怕会犯错,哪怕会承担一些我难以承受的后果,我也希望我能成长为那个可以保护你,保护厉家的男子汉。”
“那现在呢?”厉枭霆看向他,黑眸中燃起一丝期待,“现在你找到那个答案了吗?”
厉枭言明白他的意思,也清楚他真正想要问的是什么。
从始至终,厉枭霆都没有怪过他,哪怕他不告而别,哪怕他三番五次得将厉枭霆派出去找他的那些人打晕,他都没有怪过自己。
他做了那么多,不过是希望自己能够回去。
厉枭言隐忍着心中的痛苦,攥紧手心努力压制住即将失控的情绪,有气无力道,“找到了。”
厉枭霆显然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从小到大,他一直都尊重弟弟的选择。
就像厉枭言高中毕业那年,坚持要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时,他排除万难说服父母,替他填下了志愿书。
也像他大学毕业之时,他决定要脱离厉家的产业独自创业,他想也没想就拿出启动资金转到他的账户上。
厉枭言的每一次,都有他在身后默默得支持着。
只是此刻,厉枭霆却做不到坦然得放走他,“真的想好了?”
厉枭言点头,冲着他张开手,“哥,再抱一个吧。”
厉枭霆别过头,不敢去看他强颜欢笑的脸,却还是抬起手,单手把他抱进了怀里。
他宽大的手掌贴在他的后背,轻拍着安抚,“照顾好自己,如果有一天你想回来,厉家永远都是你的家,我们也会永远在家里等着你。”
厉枭言没再说话,强忍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转过身,冲着厉枭霆做了一个“回去吧”的手势,低头坐了进了车里。
厉枭霆站在原地看着他,眼眶早已红了一片。
他隔着车窗,再次向这个他尊敬了一辈子的哥哥挥了挥手,踩下油门启动了车辆。
厉枭霆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直到车辆驶离后留下的尾气被挥散在空气中,他也久久不愿意离去。
……
厉枭言把车开到一半后,就在一个路口停了下来。
早就等在路边的吕夏站在驾驶座外,微微颔首,“小厉总,您还好吗?”
厉枭言的手还在发抖,心里也乱成了一团,他摇下车窗,吞咽了一口口水,“你打车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吕夏一向都是听从指令的,可刚才他看见厉枭言与厉枭霆兄弟相称的场面,大少爷心里明显是有着小厉总的,也不希望小厉总以自己为代价,去做出这样的事。
他在车窗抬起之前摁住玻璃,“小厉总,要不您回去吧?夜袭组织那边交给我来处理,我可以替您潜伏在里边,给您通风报信。你心里明明是关心大少爷,也关心着厉家每一个亲人的,属下真的不忍心看你再这样下去了。”
“不管您是要骂我也好,要打我也罢,甚至于您要开除我要赶我走都没有关系,属下只是不希望你这样折磨自己。”
明明期盼着合家团圆,明明渴望得到幸福和哥哥的疼爱,家人的陪伴,却要一直压抑自己的感情,逼自己去做一些根本不愿意做的事情。
小厉总对自己,真的太狠了。
而且大少爷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如果猜到小厉总一直是在牺牲自己成全他们,他该有多痛心啊!
厉枭言听到属下的话,并没有动怒,只是无助得笑了笑,“我回去,又能改变什么呢?”
他的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他就已经不是从前的厉枭言了。
就算哥哥和蔓蔓可以原谅自己,可以不责怪自己,他也无法原谅自己,无法跟这样的自己和解。
倒不如,只他一个人痛苦。
“小厉总!”属下心疼得喊了他一声,余下的话还没有机会再说出口,厉枭言就已经踩下了油门。
车子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厉枭言开着车窗朝着道路的尽头飞速行驶,耳边呼啸的风声却不曾将他心底里的那股灼烧感褪去八分。
他抓着方便盘的手不住得发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最后只能将车停在路边,跌跌撞撞得跑下车,扶着路边的围栏不停得呕吐。
他整个人不住得发抖,手腕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势与自己的身体僵持着,对抗着。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已经完全不属于自己了。
四周寂静无声,犹如一个巨大的黑洞将他包裹着,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碍眼无比。
他嘶吼着,怒吼着,心里压抑的暴力驱使他抓着栏杆,一拳又一拳得砸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