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宿醉到隔天中午都还没完全缓冲过来。
忙着交接工作,一天几乎也没清闲下来,到了下班的点儿,临时又有个之前一直很难啃的成衣品牌联系过来,说有合作的意向。
这家公司林迦之前聊过,态度一般,话里话外就是他们合作过的都是一流的广告公司,不可能跟星图这样层级的公司合作的。
这次会主动找过来,还挺让人好奇的。
是块肥羊,林迦不想错过。
裴异看到林迦的微信的时候,刚落地不久,正随着人潮往出口走,一抬眼,就在密密麻麻的接机口看到意外出现的陈婉燕。
他面无表情的脑袋微侧问一旁的吴恒:“航班消息你发给我妈的?”
吴恒摸了摸鼻头,脸上有为难之色,想解释,又百口莫辩,“老板,对不起。您母亲给我打的电话,我想着您也没有特别交代,所以......”
他真的就是个打工的,老板的妈问他个事,他也不好装聋作哑。
裴异没跟他追究,出来后,看着陈婉燕来到跟前,低低唤了声“妈”,然后又抬腕看了眼时间。没有多余的话,但是“我时间不多”这样的意思已经传达到位。
陈婉燕也不跟她弯弯绕绕:“送一个朋友,刚好知道你这会儿的航班回来,索性就等了会儿。”
裴异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等在这里,等她继续说。
“难得,一起吃顿饭吧。”陈婉燕说:“上次一起吃饭,还是春节?”
不等裴异开口,陈婉燕朝着一旁的吴恒道:“吴助理,麻烦你自己一个人回去了。”
吴恒等不及要溜,闻言赶紧点头。
余光里他老板也没有制止的意思,最后又说了句道别的话,匆匆走了。
坐直梯到地下二层车库,陈婉燕的那辆白色玛莎停在一众车里还算显眼,相比较男人爱车爱表,女人倒似乎对这些并不是很上心,这辆车她开了几年了,一直没换过。
车子缓慢平稳爬坡。
光线从地下的昏暗,切换成另一种华灯初上的繁华。
陈婉燕开车讲究个“稳”,一路上,让人昏昏欲睡,事实上,裴异也确实想睡觉,为了早点结束行程,他把时间一再压缩,昨晚就是个通宵的谈判。
“恬恬要回南城工作了。”安静了十来分钟的车厢内,陈婉燕忽地出声,搅断他刚兴起的睡意。
裴异很淡“嗯”了声,朝窗外侧了侧脸。
光影似钢琴的黑白键,在他俊挺五官跳跃,这样一个趣味的现象并未影响他冷凛气质半分。
就算在自己亲生母亲面前,依旧一副疏离冷淡很不好说话的模样。
“也好。”陈婉燕松了口气:“这样好的女孩子,应该找一个真的疼爱她的另一半。”
“您要是早点有这样的认知,或许她能早点脱离苦海。”裴异不温不凉道。
陈婉燕眼尾扫过他,母子俩差不多的口吻,“是啊,你都能为林迦不惜跟自己父母断绝往来了,又怎么会心疼一个为你转学跨国孤身一人留在异地的女孩。”
不论她怎么说,裴异没再开口。
快到目的地时,陈婉燕在等一个红灯,“你爸因为上次你在维港跟梁氏那位嫁出去的女儿上小报的事,被他拿几位老友调侃过好几次,你就打算这么算了?”
闻言,裴异的关注点却是:“你们现在联系倒是挺密切。”
陈婉燕:“......我们会联系,难道不都是因为你?”
裴异冷笑了声,眼帘微掀,看外面堵到瘫痪的交通,“上大学之前,倒也不见你们有这样的觉悟。”
“你现在是在责怪我?”陈婉燕声音尖利起来:“我们离婚的时候我四十都不到!你就要这样看着我一个人孤零零的、逢年过节别人全家团聚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桌子上吃饭?就算一开始我有错,不顾你的意愿找一个伴侣,但我后面是不是也为你分手了?裴异,我是你妈,也是我自己!你到底在怨恨我什么?!”
“没怨恨你。”相比陈婉燕的歇斯底里,裴异的寡淡显得特别不近人情:“只是觉得,既然之前没太干涉我,那现在也请给我同样对待。”
绿灯亮起,陈婉燕深吸口气,缓缓踩下油门:“我尊重你,所以当初你做游戏你爸反对我一直站你,但你真觉得这个市场会允许一家独大的事情发生吗?蜂暴现在被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比我清楚。我们做这么多,无非不是费心为你铺路,给你减少没必要的障碍!但是林迦能给你带来什么?她只会拖累你......”
裴异降下车窗,一阵晚风拂过发梢,也拂过心尖上的那点厌烦。
他这个人,其实情绪不太外露。
一旦你能看出来他不耐烦了,那肯定是到了某个极端,他不得不展现出来让对方住嘴的程度。
句句铿锵,句句得不到回应。
陈婉燕脸色很不好看。
找好车位停好,陈婉燕解开安全带下车。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餐厅,在看到服务员过来领位时,裴异才来了一句:“还有谁?”
“你爸。”
裴异知道她没说完。
陈婉燕挺直腰背往里走,“还有黄文清的千金。”
裴异的步子一顿。
那张本来厌世的脸,一点点冷下来。
陈婉燕似早料定了他会是这个态度,停下,侧过身望住他:“你们前段时间在维港不是见过?人家刚回国,又是你学妹,请她吃顿饭怎么了?”
裴异冷嘲:“只是吃顿饭?”
陈婉燕:“裴异,你真的,逼我去找林迦聊聊你们的事吗?”
“......”
这是他的软肋,她知道。
一击即中。
她忍到现在没单独去找过林迦,现在成为了她手上最大的底牌。
包厢内,笑声四起。
长辈厚重洪亮的笑声夹杂着小姑娘清脆如百灵的嗓音,其乐融融。
推开门。
黄嘉妮率先站起来,惊喜的看着门口站的人,“陈阿姨您怎么看起来还是这么年轻?!就跟我十年前见过的你一模一样!”
她的声音又脆又甜,像干燥秋冬里的甘蔗汁,能挤出甜水来。
是个人都喜欢夸赞,尤其是对于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被夸赞年轻。
陈婉燕握住黄嘉妮的手:“嘉妮都长这么大了,越来越漂亮了,上次去维港见到你妈妈我们聊起你了呢!”
黄嘉妮嘟嘴:“我妈是不是说我坏话了?”
黄嘉妮母亲跟父亲早年便分居了,一个住北城,一个常年居住在维港,两人各自有伴。
“怎么会。”陈婉燕笑道:“你妈妈骄傲着呢!有你这么一个漂亮乖巧又贴心的女儿!”
黄嘉妮得意的昂了昂下巴,嘴上却是说:“我妈那个人我了解的,她总跟我说别人的儿子女儿怎么怎么样,她才不会夸我!”
“你可别这么想你妈。”两人落座,亲昵选择了挨着的两个位置,旁人不知道的,或许看着她们倒像关系极好的母女。
谁能知道两人十年没照过面了。
包厢里除了裴家明,还有黄嘉妮的父亲黄文清。
黄文清跟裴家明不一样。
裴家明是白手起家,如今拥有的一切,全是凭自己能力奋斗出来的;而黄文清是祖上往上数四代,那都是地地道道的北城商人,有着非常牢固的根基和丰厚的家业。
也就是早些年,家族里几位兄长争权,老爷子为了看看他们实力,把他们流放到世界各地,给了一笔启动资金,让他们各自凭本事谋生。其中黄文清被流放到了东南亚那一带,那里也可以说是他起步的地方。
所以他身上比起裴家明来说,更有一种顶级权贵的儒雅之气。
当然,包裹在这层儒雅气质之下的又是什么,他尚且不知。
两人相识于裴家明微时,黄文清曾拉过他,关系一直交好,裴异初高中的时候也见过这位叔叔,只不过那会儿对他的地位并无认知。
“黄叔。”裴异打招呼。
黄文清像看一位特别杰出的晚辈,认可,欣赏的笑盈盈道:“早听你爸说你回来了,一直想着找个机会找你喝喝茶,没想到拖到现在!”
裴异礼貌颔首:“以后有机会的。”
黄文清示意他坐,“哈哈,就怕你们现在年轻人,懒得跟我们这些老东西浪费时间。”
“不会。”
黄文清打趣:“还是跟从前一样,话少。不过我要是在你这年纪,能做出你现在这般成绩,尾巴早翘天上去了!”
一旁的裴家明缓慢给对方斟满酒,幽幽道:“年少轻狂,不知分寸,就他这德行,早晚被人背后联合端了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垮的!”
裴异笑了下,未置半句。
他微微朝后坐,靠着椅背,双手搭在桌延,有一下没一下地转手机,通体黑色弧线流畅的薄款手机在他指缝里轻盈翩跹。
黄文清抿了口酒:“欸,你这话说的。如今这市场不景气,蜂暴就是注进来一管强心针,给大家带来危机感是好事,你我从商多年,不会不清楚有效甚至于偶尔恶劣的竞争是刺激发展的重要因素?”
裴家明乐呵着又给他加满:“你就向着他说话吧。”
裴异这会儿盯着裴家明看了一眼,对于他今晚对黄文清的态度并未多想。
......
后来话题便不在他身上,而是围绕着当今的局势,各人表达着主观的客观的想法。
中途裴异去洗手间,后来一直没进来,在餐厅某个僻静的角落里待着,“玩”手机。
他给林迦发微信,问她在干什么?临时发生的工作处理完了没?有没有吃饭?吃的什么?跟谁一起吃的?
零零碎碎的问题,林迦都没能及时回,都是过几分钟才回一条。
“还在跟客户聊。”
“对方比较健谈,需求比较多。”
“没吃,还不饿。”
......
裴异还是不想进去。
他现在只想见她。
那天在微信里,他问她是不是想他了,她回“嗯”。
那个字让他那一整晚都没怎么睡着,后来便是连着二十几个小时不休息的谈判,提前结束工作。
“嘿!”有人拍他肩:“干什么呢一个人躲这里?”
裴异神色极淡的收起手机,根本没在意她的用词,“没什么。”
黄嘉妮双手背在身后,伸着脑脖子:“跟女朋友聊天啊?”
裴异扫她一眼,未应。
“干嘛这么冷冰冰的,上次在维港,你起码还客气的朝我笑过,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现在搭理都不愿意搭理我了?”
黄嘉妮控诉,就算知道他不热情,但这反应也伤人了好吧。
“没有。”裴异单手揣口袋,朝包厢走:“不打算回美了。”
“嗯,不回了。”黄嘉妮跟在他旁侧:“我爸年纪大了,我得在他身边好好孝敬他!”
闻言,裴异扯了扯唇。
但也就一瞬,稍纵即逝。
黄嘉妮看到了,所以她一下子又豁然开朗:“你女朋友不会嫌弃你总是拉着张脸吗?”
“不会。”
事实上对于林迦来说,裴异比她认知中的男朋友都要粘人。
不过这些也就当事人知道,因为外人没机会看到堂堂冷面总裁抱着女朋友不肯放的模样。
黄嘉妮好奇宝宝:“我很好奇欸,你女朋友到底长什么样子?很漂亮吗?”
“嗯。”
“有没有照片?”
裴异握在包厢门把手的动作一滞,不知怎么,脑海里莫名浮现出来的一个画面,是之前有一日在酒店,她睡着,趴在自己身上流哈喇子的一张。
所以他勾唇,“没有。”
-
林迦在面馆吃面。
大概是饿很了,点了一碗拉面,额外又加了卤鸭腿鸭掌鸭翅。
耗了她一晚上的时间,瞎七八糟的聊了一大堆,结果快要结束时对方告诉她会考虑她们的内容和报价,但接下来还有几家广告公司要见,具体能不能合作,后续再反馈。
能把话说成这样,大概率这一单会泡汤。
不过在这场会谈里,林迦也没感受到对方的真诚,好像就是做任务一样,来见她一面,纯粹的浪费她的时间。
这算当代牛马摸鱼的新方式?
回到家,黑灯瞎火的房子没有一丝人气。
裴异还没回来。
林迦拖着疲惫的身子换鞋,跟之前一个人时一样,客厅的灯她都懒得打开,摸黑进房间。
结果——
吓!
林迦被眼前突然“飘”出来的黑影吓了一跳!
可不是飘么,一点声音没有。
“......裴异?”
适应光线后,她看清人。
“你回来了?”声音还带些惊吓后的微颤,“怎么不开灯啊?”
男人只是抱住她,下巴枕在她的颈窝,像只爱撒娇的小猫在她身上蹭啊蹭,凉薄的唇刮到她颈侧的皮肤,让林迦不得不想起暮光之城里面的吸血鬼,好像下一秒,这个看着温柔的男人就要露出他尖利的牙齿,咬破她薄薄的皮肤和颈动脉,将她吸食干净!
“怎么后来给你发信息都不回了。”
“我手机没电了。”
不是完全没电,还剩百分之五的电量,玩都不敢玩,留着应急用的。
林迦静静站着没动,任由他抱住自己,过了会儿见他还没有放开的意思,“有点渴,想喝水。”
“嗯。”
他应一声,也没把人放开。而是抻着长臂连人抱着,往中岛台那边挪了挪,端起他刚刚喝过的杯子,就到她唇边。
林迦就这么在他的喂食下,咕噜咕噜,把半杯水喝完。
“还要吗?”他问。
林迦摇头。
裴异放下杯子,捧起跟前的人巴掌大的脸蛋,前额相抵,呼吸纠缠,热意浇灌在她鼻尖儿,唇侧。
他说:“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