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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一叶扁舟寄余生 > 第16章 良辰好景虚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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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昂几乎是落荒而逃的,他害怕再多呆上一秒,他会不受控制。

夏言恒在宿舍楼下等着他,见他下来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背,那时子昂的神情已经看不出什么异样。

夏言恒说:“走吧,去吃饭。”

子昂低声说:“去喝点吧。”

“行。”

那晚,他喝了很多酒,喝到后来一个劲地拉着夏言恒说:“为什么,为什么我爸妈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为什么,为什么她就这样放弃了?”

夏言恒回答不了他的问题,只能陪他喝酒。

夏言恒见他趴在桌子上,还以为他喝醉了,刚想起身扶他回宿舍,谁知道他突然坐直了腰,失神地望着远处,低声说:“我好害怕,害怕她以后就算过得不好,她也不会后悔和我分开。你说,她会不会从来没有爱过我?”

夏言恒也喝了不少,脑子里有些混沌,他晃了晃脑袋,这才说:“如果她不爱你,那你们这几年算什么?”

孟子昂又趴回桌上,泪水流下,在他彻底醉过去的那一刻,他想,爱情这操蛋的玩意儿,他这辈子都不要再碰了。

那个暑假,十年没有回桂城,她一边留在学校的招生办勤工俭学,一边又在学校外的培训机构做兼职老师。

她把自己的每一天都填得满满当当,这样就没有时间去为了无望的爱情而伤感。

可是每当她躺在床上,精疲力竭的时候,孟子昂还是跑到了她的脑海里。

他一会和她笑,一会和她生气,一会两人就像陌生人一样。

每一次从梦中醒来,十年都像一口气跑了1000米一样累。

她每天睡得不好,但还是强打着精神,有很多个瞬间她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但她还是一天天熬了过来。

8月中旬,辅导员突然给她发了消息,说有一场对谈会的门票,问她要不要去看。

十年一看,主题是“性、权力和镜头”,对谈的是陈岩和一个导演。

陈岩来平大做过有关文化符号学的讲座,乌泱泱地坐满了人,十年坐在过道上听得津津有味。

她想了想,回道:“谢谢老师,请问到哪找您拿门票呢?”

“等会我去学校打球,给你送到宿舍吧。”

“谢谢老师,不用麻烦您送来,我去球场找您吧。”

“没事,我骑车的。”

“谢谢老师。”

十年一开始并不想学中文的,她想学法律,可她的分数最后还是只能学了中文。

最开始,十年只是单纯地喜欢看书,但这三年的学习,她看得越来越多,想得也越来越多。她开始发现,中文的博大精深,也发现中文系的纷繁美丽。

文艺理论的世界,就像一个奇妙的万花筒,深深地吸引着她的目光。

提问环节,她颤巍巍地举了手,但话筒最终还是没有递给她。她长叹一口气,显得十分懊恼,直到所有人都散场,她才慢慢地往场外走。

听完一场讲座,十年的心止不住地狂跳,那是对知识的渴望。

那晚,她彻夜难眠,她在算一笔经济账,如果真的要考研,她到底有没有抵抗风险的能力。她知道,她得自己把这笔账算好,不然这事一和谢保德说,根本用不着商量,他就会毫不犹豫地跟她说:“去考吧,别的事不用你操心。”

她算好了那笔账,这才安心地睡下,第二天一醒来就给谢保德打了电话。

她和谢保德说了她的决定和规划,说她会如何解决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说到后来她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舅舅,就是我可能没有办法立马就去赚钱,补贴家里。”

谢保德如她所料立马就说:“家里不用你操心,你想做什么就去做。都怪你舅我没本事,耽误了你。”

“舅,不是这样的。”

“你学习上的事,我没法帮你,但是你既然打算考研了,就好好考,别担心钱的事。你一个人在那么远,你自己要记得好好吃饭,别总想着省钱,知道不?”

“我知道的。舅,我再攒点钱,等我毕业的时候就带你和谨华来北京。”

“等你研究生毕业我们再去。”

十年没有申请保研,而是选择了报考平城研究所,她要考陈岩的研究生。

决定考研之后,十年就买了政治和英语的真题,又从论坛里买到了平城研究所近十年的专业课真题。

为了备考,她不得不辞去在校外培训机构的兼职,在辅导员的推荐下,在学校重新应聘了一个勤工助学岗位,每个月只有四五百块,但好在不算太忙。

备考的日子是痛苦的,而且平城研究所的竞争又极大,十年准备的时间又比大多数人要短,她也就得更刻苦一些。

平城12月,初雪还没到来,离考试越来越近,十年成了学校24小时自习室的常客。

而波士顿从11月就开始下雪了,到今天这已经是第二还是第三场雪了。孟子昂穿着一件高领毛衣,坐在温暖的室内,正一口一口地吸着烟。

来到波士顿之后,他开始学会了吸烟,一口一口的,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就是怎么也戒不掉。

每次他吸烟,就会想十年和他妈都不喜欢烟味,然后他就会狠狠吸一口,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告诉自己,他再也不用在意她们的喜好了。

可他手机屏幕上的照片,依旧还是他和十年的合影。

孟子昂想起十年和他说过詹姆斯·鲍德温的那句话:

不是所有事物都可以改变,但唯有直面,才能有所改变。

他掐灭了烟,给他妈打了一个电话。

宿娟接到孟子昂电话的时候,刚刚起床没多久,她有些受宠若惊,自从上次儿子在电话里和她争吵之后,第一次主动联系她,她忍不住喜极而泣,她就知道,儿子终究是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总会原谅她的。

考研结束那天,平城也下了雪,十年走出考场的时候,地上已经铺了一层薄薄的雪。她踩在雪上,看着脚边的雪慢慢融化成透明,忍不住笑了。

她好想找个人分享她此时的轻松和喜悦,最后却只能一个人去台湾小馆吃了一碗卤肉饭。

老板娘也有许久没见她了,她一进门,老板娘就替她拍掉了肩头的雪,笑盈盈地说:“好久没来了,我还以为你和子昂一起出国了呢。”

十年垂下眸,轻轻地笑着,说:“没,最近忙着考研。”

老板娘又问:“子昂什么时候回来?上次他和他那个舍友一起来吃,我还问他你怎么没来,他说你家里有事回去了。”

“他应该不会回来了。”

“嗯?”

十年咬了咬下嘴唇,这才说:“他应该会留在美国。”

老板娘轻叹一声,安慰她道:“没事,莫愁前路无知己。今天考研结束吧?你考了哪呢?还留在平大吗?”

十年摇摇头说:“报的平城研究所。”

老板娘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说:“那以后就不能常来了。”

十年本来想说,她还是会来的,只要这家店还开着,只要她还在平城,她一定会再来。只是她不是习惯许诺的人,所以她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

三月,柳树长出了新芽,她考了430分,连她自己都有些惊讶。分数出来,她这才字斟句酌了好几天,给陈岩发了一封邮件。

三天后,陈岩回复了她。

十年同学:

你好!谢谢你的来信。恭喜你在考研初试中取得如此优异的成绩。我今年仍旧招收一名研究生,尚未有人选,欢迎报考。祝你在复试中取得满意的成绩。

祝好!

陈岩

十年坐在电脑前,看着陈岩回复的那封邮件,忍不住笑了。

在考完初试之后,十年就已经在为复试做准备了,她把陈岩所有的论文都过了一遍,书也看了最新出版的一本。如今,她又到平城研究所的文学所网站上,找到了文艺学教研室所有老师的信息,时间有些紧,她只能投机取巧地只看了他们的代表作。

复试的那天,她一进考场就看见了陈岩,陈岩冲她点了点头。她底子好,准备又充足,回答问题的时候老师们都在频频点头。她刚回到候考室准备拿东西离开,一个老师就叫住了她。

“叶十年,你过来一下。”

十年拿着包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问:“老师,有什么事吗?”

她递给十年一张名片,说:“这是陈老师的名片,他说让你明天中午十一点给他打个电话。”

十年双手接过那张名片,看着上面陈岩的名字,这才想起自己忘了和老师道谢,忙说:“谢谢老师,麻烦您帮我转告陈老师,谢谢他。”

孟子昂在美国完成了自己的毕业设计,又申请到了耶鲁的直博,并且拿到了全奖,果然成了宿娟的“优秀儿子”。

本科论文答辩的时候,他回了国,飞机落地平城的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了十年喜欢的那本《基督山伯爵》。

他到吸烟区去吸了一根烟,一只手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和十年的那张合影。

他戒不掉烟,也戒不掉叶十年。

这一次,他要直面,他要改变。

他背水一战。

他孤注一掷。

答辩结束那晚,他们宿舍聚餐,夏言恒喝多了酒,开始有些口不择言:“你那个前女友,对,叶十年!她考研了!考去平城研究所了,学的好像还是什么文艺学。”

子昂一口喝干净了杯中的啤酒。

夏言恒完全没注意到子昂的脸色,又继续说:“我说你和她分手分得好,去国外多好啊,那可是耶鲁啊。要是你当年真的为了她留在国内,以后有你后悔的呢。”

子昂又一口喝净了一杯啤酒,苦笑着说:“或许吧。”

只是连夏言恒也没有想到,子昂回国的时候口袋里放了一枚戒指,那是他给自己最后的机会。

这一年里,他常常24小时不睡觉,每天跑数据,用学习来麻痹自己。

这一年里,他浏览了全美学校的研究生要求,又给十年做了一个读研规划。

他也逐渐恢复了和宿娟的亲热,但宿娟不知道的是,她这个好儿子正在计划从家里偷出那些写着他名字的房产证,然后把房子卖掉。

他很快就飞回了桂城,从宿娟手里拿到了那几本房产证,托中介挂了出去。

毕业典礼的时候,子昂作为优秀毕业生上台发言,他看着那乌泱泱的人群,怎么也找不到十年在哪。但他还是确认了文学院的位置,并且从台上一下来就冲了过去。

他逆着人群,一个一个地找过去,终于抓起了他心爱女子的手。

他强撑着镇定,唤她的名字:“十年。”

十年回过头,茫然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哑着嗓子说:“子昂。”

他掏出戒指,他知道她不喜欢下跪,所以只是握着她的手,渴望地看着她的眼睛,“十年,嫁给我吧。”

十年看着那枚钻戒,钻石在阳光下发出好看的火彩,有那么一瞬间,她想点头答应,但她还是保持了清醒。

她笑了笑说:“听说你考上了耶鲁,恭喜。”

“我看了全美的高校,你要学文艺理论,去耶鲁也挺好的。你放心,钱的事我会想办法的,而且我已经有办法了。十年,我们结婚吧,我们一起去美国。”

十年摇了摇头,这次她没有哭,只是喉头发酸,“对不起子昂,我已经考了研究所的研究生。我们已经分手了。”说罢,她抽出自己的手。

子昂看着那枚钻戒,那么晶莹剔透的一枚戒指,任谁看了都会心动吧,如今却如同一个笑话,在嘲笑他的自以为是。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子昂,如果哪天你妈妈点头同意了,或许就可以了吧。”

“你会坚持到那一天吗?”

“你会坚持到那一天吗?”

两个人同时笑了,子昂说:“恭喜你,终于又成为了更优秀的自己。”

“谢谢。”

“加回微信吧。”

“好。”

“再见了,我过几天就出国了。”

“祝你一切顺利。”

“你也是。对了,拍张合影吧,以前不是说,要一起穿着学士服拍照嘛。”

“好。”

两人找路过的同学帮拍了一张合照,拍完才发现,两人眼里都泛着泪花。

子昂把照片传给了十年,十年看了看时间,开口道:“我该走了,我等会还要去兼职。”

“十年,我可以养你。”他还是说了。

十年冲他淡淡地笑了笑,说:“子昂,你了解我的。”

“你知道吗,我这次回来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把你带走,然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他一句话说得自己肝肠寸断,也说得十年难受。

十年好半天才缓过劲来说:“对不起子昂,祝你一切顺利。”

她没有逃走的勇气,也没有逃走的可能,她的一生有无数牵绊。

“再见。”

“再见。”十年转过身,伸手抹了抹眼泪。

她知道,他们都会开始新的生活。

“有机会再一起去吃台湾小馆。”子昂叫住了她。

十年没有回头,只是说:“好。”说罢就走了。

子昂路过学校湖边的时候,把那枚钻戒扔进了湖里,原来他那么看重的一枚戒指,原来他辛苦攒下的一枚戒指,居然只能激起这么一点儿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