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陈旧,牌匾早生尘土,这正院中的一切尚不可知,卓漆没来由的,心中越发悲闷,生出无限难忍的孤寂之感。
卓漆推门而入,除却满室尘土,就是破败的红色。
苍豹警惕的望着一地破败,和墙上贴着的大红囍字,难以置信。它虽然生于山野,但也精通俗事,一眼就看出,这是布置的新房。
“主人,这里的主人,难道是要娶亲?”
卓漆剑柄挑起一抹残红,这坠地的斑斓,一经碰触,就化成了烟土,犹如掩埋在悠悠岁月之中的伤怀。
“应当是嫁人。你看这个穗子,还能分辨出是喜服的盖头。她应当是怒急,撕裂喜服,”她目光落到空荡的剑架上,上面有两把宝剑,其中一个木格空着。“取了剑就杀出去了。也许吧!”
主人没有留下一点讯息,只能依靠这房子的残迹来推断。其余的,关于这主人的身份,或者当年事,都再没有一点线索留下。苍豹跟着卓漆看遍疮痍,忍不住泪流不止。
“主人,好奇怪,明明是与我无关,却越看越伤心。”
“是流光之术。她虽然未曾将正房封印在时光之中,却将自己当时的情绪封存在了这房子里,爱人背弃婚约之时,她只有悲苦,却没有愤怒。只是不知道她执剑而出,最后是什么结果。”
这一层,竟然就这么轻飘飘的过了。景象变幻的时候,卓漆还有些不可置信。
“这主人,究竟是何意图?是不是说,接下来更凶险?”苍豹迷惑不解。
卓漆也不明所以,只能按照自己的思绪猜测:“许是不愿自己当时之情,就此悄无声息的消散吧,类似于,自己不开心,也要让别人难受的情绪。你说的对,这一关更凶险。”
这一层霜雪皑皑,除却满眼洁白,别无它物,但暗藏在这美景当中的危险,却丝毫不必外界的少。苍豹跟着卓漆走了几步,就开始发怒,不断低吼,爪牙在冰雪上刨出一道道历痕。
卓漆心头狂躁,极力压制,多次警醒苍豹无果,就将它依旧送入隐界当中,独自一人缓缓前行,继续探索。
苍豹在隐界中呆了片刻,才平复神智,羞愧不已。“主人,这雪地里有什么,怎么一进雪地,就难以控制自己的躁性?十分狂乱不安。”
卓漆笑道:“你就不觉得这股气息似曾相识?”
苍豹一呆,忽见阿迷飞过来,顿时明白过来了:“是魅精之气?难道是雪魅?”
“不过,雪魅,成年雪魅又叫雪精灵,不同于阿迷的林魅之气平和温顺,雪魅性情乖戾暴躁,好捉弄生人,而且喜欢恶人。”
有阿迷在,雪魅不再话下,卓漆往雪地深处走了一炷香左右,果然见到一只尖耳雪魅,模样犹如五六岁的女童,玉雪可爱,但眼神阴冷,一看就极不舒服。卓漆和阿迷联手将其制服,被阿迷一口吞进了肚子里——雪魅之气,对林木本源的阿迷来说,可是大补之物。
果然阿迷吃了雪魅,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就要闭关进阶,强行压制住了。
“看样子,这是最后一层了。”
最后一层,没有机关,没有危险,只有两个两丈高的玉雕,男子长身玉立,眉目如画,持剑而立。女子容貌昳丽,温顺的依偎在男子身侧。卓漆在闯关时,隐约已猜出这“佳境”主人的身份,此刻见到男子佩剑上的残旗图纹,正是沈相思的佩剑——裂帛。
“想不到阴差阳错,竟然真的闯进了轻音宗祖师留下的遗迹。若不是那玉润妖狐出来捣乱,也不会陷身其中,倒暂时躲过了淳于清的追杀,也不知是福是祸。”
看来这“佳境”应当是轻音宗祖师偶尔留下的一处阵法遗迹,并没有别的危险了,只是最后留下的功法,颇有些令人哭笑不得。
“真心术?可勘读男子心中所想,一日可用三次,但不能对同一人使用。”卓漆哑然失笑。“人心最是复杂,有时候在想些什么,连他们自己都不确信,又岂是旁门术法可以看破的?”
但既取了,便熟记在心,没多大功夫,已将这套功法练熟,顺便就在苍豹身上施展试用了一番。
苍豹懒洋洋的趴在密林里,脑海中想的却是昔年,自己在山林当中尽情奔跑,还有一头白色的母老虎,在苍豹眼中,堪成绝色。
除了真心术,还有一个锦盒,装着三枚通天雷!
淳于清陷身白雾之中,走了没多久,就听见抹荷的叫声。他一贯无情,连抹荷这个弟子,也是逗弄的情分大过真实的师徒之情。只是今天听见她绵软的声音,心中却不禁一软。
抹荷向他讨教剑法,淳于清有些不耐烦,便推说她资质不适合修习剑法,与其浪费光阴,倒不如专注修习音攻之术。他看的出来抹荷不太高兴,但又懒怠去管,这天随手翻出来一支玉簪,能幻成玉剑,正要送与抹荷,心头却突然一跳。
这是……子母咒诀?是抹荷在练功?
他立刻就想起来,抹荷早就死了,于是眼前的幻象也消失无踪,方才还在面前言笑晏晏的抹荷化成一片白雾。淳于清暗暗松了口气,顺着子母咒诀的方向而去。
淳于清心思深沉,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那卓漆非要诱杀自己的原因,无他,她正是自己那个芳年早逝的小徒弟——抹荷。他唇边挂着一抹冷笑,若非当初他将子母咒诀当做惑心咒教给她,此时还真难以发觉。
卓漆正与一头苍豹对峙,因受伤不敌,只得用惑心咒惑敌,却丝毫不知,引来了淳于清。淳于清慢慢接近,见她气息紊乱,全心神与凶恶的苍豹对抗,一手缓缓搭上她的肩膀,慢慢道:
“抹荷,多日不见,师傅甚是挂念。你可好,却是抛却前尘,只是……你果真忘了吗?你想不想知道,当年郑沧源为何非要拿你做炉鼎?”
淳于清说完,突然浑身发寒,几乎觉得浑身每一处的毫毛都竖起,然而下一刻,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整个人已笼在金黄光芒之中。金丹慌不择路的逃窜,又闯入一片密林当中,灵气消散的极快,很快金丹光芒黯淡,坠落在了地上,而淳于清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只能眼睁睁自己被人困在手心,灵光大放,化成了一滩雪水。
卓漆任由手心的水滴流入莲池当中,莲子荷叶贪婪的吸收着金丹化成的至灵之水,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生出了两个荷花花苞,一个白色,一朵粉色,相互依偎,紧密的纠缠在一起。
卓漆缓缓呼出一口气。
淳于清,终于死了。
卓漆抹掉眼泪,左手抹去,又湿透面容,右手抹去,更难自制,正无声哭的稀里哗啦,白雾中伸出一只手指纤长的手,白雾白,这手指比白雾之色还要玉色通透。
“怎么又在哭?”
少女眼泪不住,直直的看着这只手:“你的手真好看。”
男子一身玄衣,眉目清冷,听她直白的一夸,如玉一般清净的容色浮现一丝笑意,便多了几分春风秋雨一般的和润之色。他擦擦小姑娘的眼泪,碰触到脸颊上,微凉微暖。
小姑娘眯起眼睛,朝他手靠靠:“你的手指摸的好舒服啊!”说着,半支起身子一把把这只手抱住,眼眸都成了弯月。
“我记得你,你是上次来找爹爹的静渊师弟。”
静渊试着抽回手,发现小姑娘抱的可紧,都碰到些柔软,不露声色的往外抽离少许,见小姑娘就是不肯起身,便就势蹲坐在她对面。
“果果,我是你静渊师叔。”
“师叔好!师叔真好看,我最喜欢师叔了!”一脸稚色的小姑娘毫不吝惜的吐出赞美之词,翻来覆去的表达自己的意思。“真的真的,果果在庄子里,从没见过比师叔还要好看的人!衣裳也好看,手也好看,眼睛也好看。果果可喜欢可喜欢好看的师叔了。”
静渊清净的眸子染上些窘迫神色,啼笑皆非,忽而心中灵机一动,手中已多了两个红艳艳的果子。
“饿吗?”
小姑娘果然松手,认真的点头:“饿。我想吃好吃的。”
静渊起身,小姑娘跟着起来,也许是蹲的久了,她脚步一跄,静渊无奈的停下,递给他一只手。小姑娘狡黠的眨眨眼,眸光闪动,好像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珍宝一样,再次双手抱住了静渊的手。
“师叔真好。我真的最喜欢师叔了。”
静渊轻笑,不置可否。
这个小姑娘,不过经年,就会将最喜欢的人或事抛诸脑后了,是个记忆总不长久的幸运孩子。
第一百四十七章惊鸿照影故人来
卓漆捏着静渊的手,似乎又有了新的发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重复捏着把玩。
“你的手指凉凉的,好舒服!”小姑娘重重发音。“比玉连环还要舒服的。我有很多玉连环,叮叮咚咚的,师叔你要忙?”
静渊缓缓摇头:“不用,果果自己玩。”
卓漆轻轻捂住嘴:“师叔的声音也比玉石还要好听。”她兴高采烈,双手伸直比划了一个圈。
“我有一盆玉珠,最喜欢把手放在里面,听玉珠撞击滚落的声音。师叔的声音比玉珠还要好听。”
她高兴的不能自已,方才的忧伤哭泣都恍若昨日,付诸流水,全然不曾回顾。
“师叔,这是什么果子,真好吃。”
静渊脚步微顿,是灵果。这孩子虽然缺了奇魂,但却天资绝佳,紫竹师兄担心她灵气增长过快,故而也并未给她用这些灵果。想起这些,又取出好几个。
“吃吧。”
卓漆自然欢欣不已,微风拂乱一头秀发,她刚才哭闹一场,连两个发髻都散乱开来。静渊见她吃着果子,手摁着乱发,手忙脚乱,便试着给她梳拢起来,试了几次,竟然都不能成功,便唤出一直通体雪白的白玉雀。
“哇!好漂亮的白鸟!”
白玉雀落地,化作一个容貌殊丽的女子。卓漆张大了嘴:“好……好漂亮的姐姐!”
大白掩唇轻笑,取出一柄桃木梳,给她梳好发髻。
卓漆揉揉头,手中握着剩下的最后一个红色果子,反复把玩,渐渐的,星眸里多了点说不清的郁色。
“静渊师叔,你能不走吗?”
静渊一愣。
“你要是走了,下次再来,我也许不记得你了。”
静渊不答。
他的确也不是第一次来寻她。
“不记得也有不记得的好。师叔记得你就好。”
卓漆捏着果子,微微垂眸。静渊摸摸她的头,柔声道:“别想,别哭,也别发愁。你有你最快乐的样子,这就好。”
卓漆突然抬头:“我要是会想、会愁,会记起以前的事情呢?”
“嗯?”静渊一阵错愕。卓漆晶润的眼眸中神采奕奕,凑近问他:“我如果好了,你怎么办?”
静渊一愣,人已翩然远去,四处白雾重新聚合,哪还有方才青山碧水的影子。
再次从雾障中脱困,卓漆心头却越发沉重。
金多宝是她的妄念,可这静渊师叔又是怎么回事?
阿迷分析道:“主人,你不就是卓漆吗?”
她是卓漆吗?
“可这幻境中,分明是以前的事情。”
夺舍之事,她丝毫都不记得了。或许,“卓漆”本身的神魂并没有完全消散?
“先想办法破阵吧!”
“也好。主人要多加小心。雾障之中,我嗓子都快喊哑了,主人都不理我。幸亏主人意志够坚定,才能多次突破妄境。”
白雾茫茫,片刻,露湿衣裳。卓漆缓缓行进,速度不快,而雾气越来越浓郁,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了,一伸手就碰到一个人。
阿迷哇哇大叫:“啊!是淳于清淳于清!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淳于清目光古怪的看着前方,未曾察觉到面前的卓漆,似乎也陷入了雾障之中。卓漆静气屏息,悄悄退开,直到白雾将淳于清的身形又笼罩起来。
静渊轻笑,不置可否。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