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裼都皇宫的最深处,夜色如同厚重的绸缎,将整个宫殿笼罩在一片深沉之中。
萧嘉桓从弥漫着热气的浴房中缓步而出,脸上挂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之色。
他轻轻挥手,示意周围侍从们退下,准备就寝。
一个沉稳的声音在空旷的寝宫里响起,“父亲,我回来了。”
萧嘉桓闻言,身形一震,猛然抬起头,眼中是一抹难以置信的惊讶,随即迅速环顾四周,试图捕捉那声音的踪迹。
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从寝宫阴暗的角落中走出。
那人正是苍跃,他那个无法公诸于世,却深深挂念的儿子。
萧嘉桓迅速调整心绪,轻咳一声,以掩饰内心的波澜,勉强挤出一丝略显尴尬的微笑道,“跃儿,你……不该叫我父亲,应该叫我舅舅。”
苍跃闻言,脚步未停,继续向萧嘉桓走去,目光深深地凝视着萧嘉桓,思绪仿佛回到那遥远的过去。
他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说,“可母亲却一直要求我唤您父亲,这习惯,怕是改不了了。”
苍跃走到他面前,看着这个两年多没见的男人。
不,更准确地说,是一千多年没见了吧。
萧嘉桓身着一袭轻薄的寝袍,几缕发丝不经意地垂落在颊边,脸庞轮廓分明,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淡淡的痕迹。
身材依然高大挺拔,即便已年过四十,但依旧保持着良好的体态,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
苍跃仿佛能从他的面容看到自己以后的模样,他与这个亲生父亲有八分的相像,且不止于外表,“两年未见,父亲苍老了许多。”
萧嘉桓看着眼前的儿子,两年没见,他更加成熟稳重了。
这周身凌冽的气势,竟与他那行事不羁、性格疯狂的姐姐在全盛时期如此相似,竟让他心中出些许生怯意。
他定了定神,忍不住感慨道,“你最近去齐国了?”
苍跃点点头,回答说,“是,昨日刚从齐国游玩归来。想您了,所以先来看您。”
萧嘉桓听后,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拍了拍苍跃的肩膀,说,“好孩子,你有心了。你可有去见过阿姐。”
苍跃摇了摇头,脸上不禁露出几分苦涩无奈,叹息道,“母亲可能不会想见到我,听说她与她的面首还在行宫游玩。”
萧嘉桓闻言,心中是五味杂陈。
望着苍跃,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关怀,“跃儿,无论如何,你母亲始终是你的亲生母亲,还是应该去见见她。”
苍跃微垂眼帘,脸上扯出一抹苦涩的笑,“父亲,若是母亲知道我这次做的事情,恐怕又要责骂我了。”
萧嘉桓的眉头微皱,关切地问,“你,又做下何事?”
“父亲,您还是别知道的好,总归不是好事情。”苍跃却是摇摇头,轻声说,“我想回裼都,想现于人前,父亲能帮我安排一下吗?”
萧嘉桓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点点头,“跃儿,你终是成长了,不再一味追求无拘无束。你不回幽狼了?我知道你恨我当年把你送去幽狼,可若是我不把你送去,只怕你早已……”
苍跃抬起眼帘,打断了他的话,“父亲,我知道。我已经玩够了,想要定下心来。”
萧嘉桓微笑着,但眼中也透露出几分无奈,“跃儿,关于你的身份……父亲虽不能给予你皇子的尊贵,但皇室宗亲的身份,亦能让你在裼都站稳脚跟。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
苍跃点了点头,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说,“父亲,无论身份如何,血脉相连,我永远是您的儿子,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没过几天,裼都城里街头巷尾,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一个惊人的消息如同野火般迅速蔓延开来——凌云长公主十六年前丢失的儿子已被找回,并被册封为凌郡王。
更令人瞩目的是,随着这一册封而来的,是长公主名下所有广袤封地的归属权,无一例外地转移到了这位凌郡王的名下,这一举动无疑在裼都乃至整个皇朝引起了轩然大波。
要知道凌云长公主,可是坐拥五千食邑,掌控着三州九郡,其中不乏北良最为富庶之地,单单一州便足以让无数人心生向往。
然而,这一切的辉煌与荣耀,如今却轻易易主。
而此刻,在远离尘嚣的行宫中,正逍遥快活的凌阳长公主萧芸渺,在接到突如其来的旨意时,脸上闪过了一抹难以掩饰的阴霾。
但很快,这抹阴郁便被她巧妙地隐藏起来,恢复了往日的淡然与从容,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平静地坐在榻上,任由身旁的两名面首为她细心地穿戴衣物。
她吩咐道,“备马,回裼都,见见我那十六年未见的好儿子。”
一直服侍在萧芸渺身边的紫嬷嬷,回想起两年前那次在宫中偶遇的英挺身影,再偷偷瞥向公主此刻看似平静却难掩复杂情绪的面容,暗暗摇了摇头。
明明五年前就已经相认回来的两母子,却像是天生的仇人一样,怎么都不对付。
紫嬷嬷心中叹息,还好跃公子,常年在幽狼有杂务,不常在裼都。
可眼下,陛下已经下旨封王,这是否意味着跃公子将要在裼都常住?
紫嬷嬷一想到这儿,就忍不住为公主府里那些面首们捏了把冷汗。
毕竟,眼前这位长公主,一不高兴,杀人泄愤这事儿,对她来说,都快成日常习惯了。
短短两日时间,萧芸渺就匆匆赶回了裼都。
可当她来到自己熟悉的公主府门前时,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她的目光落在府邸的门匾上,那里原本该明晃晃地写着“公主府”三个大字,但此刻,却已被更换,赫然写着“凌王府”三个字。
罗刃快步走进了花园中的亭子里,对着正在悠闲喝茶赏花的苍跃说,“苍副使,公主已经到门口了,咱们是不是得出去迎迎啊?”
“当然,那可是我失散多年的母亲大人。”苍跃在罗刃的通报后,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容。
他没急着动,而是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轻抿几口后,才缓缓放下茶杯,起身的动作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悠闲。
起身后,又开始细致地整理起自己的衣袍,确保每一处都整洁无瑕。
这些小动作在罗刃的眼里,完全就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最终,苍跃迈着从容的步伐,走出了亭子,向府门前走去。
还没出到府门,就见萧芸渺沉着一张脸气势冲冲地走过来。
很显然对府前“凌王府”的匾额极为不满。
待苍跃与萧芸渺面对面站定,他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声音平和地说,“儿子拜见母亲。”
来到苍跃面前的萧芸渺却是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只高声质问,“我公主府的匾额去哪了?谁允许你随意更换的?”
苍跃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回答,“母亲说的是那块又黑又脏又破又旧的匾额吗?我已经让人烧了。也许厨房还有些边角料。”
苍跃面带浅笑,全然没把这个事情当成什么大事,“这一切当然都是父亲允许的,他说母亲的一切,都归儿子所有。所以,我就按自己的想法来了。”
“萧苍跃,你胆子不小啊!”萧芸渺抬头瞪着苍跃,那张与当今陛下极其相似的脸庞,让她不由得愣了愣。
苍跃也在仔细的打量着自己的母亲,这位在裼都城里让人闻风丧胆却又美得让人窒息的“疯子”。
她身穿一件玄色绣红纹大袖衫,许是刚赶路回来,发上素洁,只有一支玉簪挽着高髻,黑发中夹杂了几根银丝,却不显突兀。
眉毛浓密而细长,微微上扬,显得傲气十足。
鼻梁高挺,嘴唇红润丰满。
脸庞如同银盘般圆润,但肌肤紧致有型,白皙细腻,完全看不出已经四十二岁。若说她只有二十出头,恐怕没有人会怀疑。
“父亲给的胆,自然是要大一些的。”苍跃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得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