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王府,翡翠院。
翡翠院,名字很好听。
但也仅限于名字。
此院深藏于凌王府西院最深处,苍翠欲滴的竹林中心地带。
院子的四周被层层叠叠的翠竹紧紧环绕,那些高耸的竹子仿佛是一道道黑色的屏障,将外界的阳光和温暖隔绝在外。
竹叶在微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鬼魅的低语,令人不寒而栗。
踏入院中,一股湿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竹叶腐烂的味道,让人不禁皱起眉头,心生厌恶。
院子的青石板地面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宛如一张绿毯,湿滑而阴冷,每一步都似乎踏在泥泞的沼泽中。
墙角处,藤蔓肆意蔓延,它们扭曲缠绕,在昏暗中投下斑驳的影子,宛如黑暗中伸出的幽灵之手。
紫嬷嬷带着一众人等开始清扫,而萧芸渺则静静地坐在院外候着,她身边有十数名苍跃派来的护卫,‘守护’着她的安全。
这间院子的地下,掩埋着十几具尸首,其中有一位是萧芸渺亲手所杀。
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形成了一道道金色的光带。
萧芸渺就坐在阳光能照射到的地方,目光紧盯着院子侧面那棵夹竹桃,那花,白得近乎圣洁。
在那花影之下,深埋着的女子已经死了二十多年,却还是让她无比憎恨。
“公主,要不要请个法师来驱一驱。”紫嬷嬷目光不经意看向那花开得正艳的夹竹桃。
“不用。死人而已,有什么好怕的。”萧芸渺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环顾了一下四周,眼中闪过一丝不满,随即吩咐道,“传令下去,让人砍去一半的竹子,阳光都挡住了,怎么住人。”
“是,公主。”紫嬷嬷领命而去,却又停下脚步,犹豫着问道,“那……公主,那棵夹竹桃呢?是否也要一并砍掉?”
萧芸渺闻言,脸上倒是露出淡淡笑意,说,“不砍,留着。小桃人长得美,用她种出来的花也挺美的。”
紫嬷嬷应声退下,迅速安排人,开始着手砍伐那些遮挡阳光的竹子。
这翡翠院,原是被雷纩安排给他的侍妾小桃所住。
小桃曾是雷纩在与宸国交战时,俘虏回来的一名营妓,她外表娇艳,性格乖巧安静,却意外地赢得了雷纩的倾心。
雷纩,身为一国长公主的夫君,每月仅仅只踏入公主的寝宫两次。而其余的时间,他几乎全部沉浸在小桃的温柔乡里。
身为北良最尊贵的长公主,萧芸渺的骄傲与尊严岂能容忍这样的羞辱?她对小桃的得宠早已心生不满,那份嫉妒与愤怒如同野火燎原,无法遏制。
她趁着雷纩外出办差之时,亲自带人踏入翡翠院,甚至是亲手把小桃的项上人头砍下。
雷纩回来后,对此事不甚在意,对萧芸渺反而更为宠爱。
只是在带她进宫赴宴时,给她下了极烈的春药,把她关进萧嘉桓的寝宫。
雷纩原想借此机会制造一出姐弟乱伦、捉奸在床的皇室丑闻,以此彻底摧毁皇族的名声。
命运似乎总爱与人开玩笑。
雷纩的阴谋虽然周密,却未能料到萧嘉桓寝宫中有个地下暗室,使得他的计划落空。
此事之后,雷纩被萧嘉桓派遣至齐境战场,并暗中部署,在战场上把他射杀。对外,宣称为齐国安远侯所杀。
只有一事,关于萧芸渺当夜所中春药之事,萧嘉桓却选择了缄默,未曾向她透露分毫。
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已不可自拔地迷恋上萧芸渺。
这份情感复杂且难以言明,既有亲情的依赖,又超越了单纯的亲情范畴,掺杂着无法言说的对异性的渴望。
一切的一切,都被萧芸渺归咎在小桃的身上,若不是小桃夺走了雷纩的爱,她的人生也不会发生这样不可逆转的改变。
这份怨念如同重石压心,让她难以释怀,甚至于这翡翠院,也被她一并尘封很久很久。
未曾想,这扇紧闭的大门再次被推开,竟又是因为另一个女人,元梦。
正当府内上下忙于整理这荒废已久的院落时,宫中就传来了两道旨意。
一道是责罚萧芸渺,以其无心之失累及皇子为由,令其禁足府中三月以自省。
一道是册封涅水元氏之女,元梦为凌王妃。
萧芸渺静静地端坐于椅上,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前来宣旨的李内监,嘴角不经意间勾勒起微妙的弧度,轻启朱唇,缓缓地吐出三个字,“真有趣。”
李内监望着眼前的萧芸渺,她身着简朴素衣,未施粉黛,披发无簪,却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脱俗之美。
在她的注视下,李内监莫名感到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看着院侧的夹竹桃,萧芸渺轻抬手撑额,闭上了眼眸,心中思绪万千。
她想到了雷纩,那个曾经权势滔天的男人,就连他都无法保全自己的挚爱,甚至还因此而丢了性命。
不知道,她萧芸渺的儿子,能不能护得住自己的女人。
*
夜幕降临,苍松院里一片宁静,月光如水,细腻地洒落在青石铺就的小径上,阿青悄然退出房间,轻轻掩上房门,没发出一丝声响。
房间内的气氛更加静谧。
床榻上,苍跃以手撑头,侧身而卧,放下手中的书卷,深邃的眼眸望向眼前,穿着他宽大黑绸寝衣踟蹰不前的段桦,说,“熄灯。”
“那么大的王府,就非得一起睡?”段桦微微一怔,看着眼前的苍跃,小声咕哝。
苍跃把书卷放到枕边,随后闭眼躺好,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说道,“嘀咕什么呢?凌王妃。”
段桦看着苍跃,有些无奈。
她即便今夜能寻得借口避开,未来的日子里,这样的场景依旧会重演。轻叹一声,认命般地开始逐一熄灭房间内的烛火。
她站在最后一盏灯前,犹豫片刻后,说,“其实,我有点怕黑,能不能留一盏灯?”
苍跃眼都没睁,声音沉稳而直接,“你不怕黑,你怕我。”
段桦最后还是把所有的灯都熄了,房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她缓缓挪到榻边。
苍跃适时地收起了双腿,为她腾出空间,待她爬上榻内躺好后,他才安心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