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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的时候,正是晚饭时间,万家灯火。老房子的窗式排风口中散出类似炊烟的气息。

两个街区之隔的老宅地块,早已不是我小时候住的那条街,那片古建筑。虽然每次回家的时候总会经过,经过的时候也总忍不住看上两眼。

老宅是在胡叔叔搬去吴中区花园别墅的第二年拆迁的,当时分到了离老宅不远的一处居民房,政府当然给了补贴款,如果按当时的市价,这些补贴款本可以全款买下一套新区的中套。但是我爸因为没有听胡叔叔的劝告,就一直把这笔钱存在银行里存了定存,后来他们日常积攒的那些供我上大学,我毕业以后又工作了几年。

我爸妈一贯省吃俭用,按我妈的说法,我们家现在的存款应该确实够上海近郊一套小套的首付的。

而我们原先居住的老宅早就摇身一变,成了整个苏州市最昂贵的苏式园林别墅。这片别墅的总价之高,就连胡叔叔也难以望其项背。他逢年过节来我家走动时,总免不了感叹:“我这小老板还是实力不够啊。要不然我肯定买回来的。”

确实,很多小老板,看似几个亿身家,但大部分是固定资产,全数押在厂房、机器、库存上面,而且服装行业本就是高库存、高周转的行业,一旦周转出了问题,库存就会大量积压。

这就是胡之菲硬要帮他爸爸做电商带货清库存的缘故。

而大部分库存的产生都是由于三年疫情导致的违约单。

如今,胡叔叔现金流吃紧,别说一个亿小目标的别墅了,就算是自己住的花园洋房,最困难的时候也不是没起过拿去抵押的念头。

是的。这个时代发展得太快,就像高速行驶的列车,每个人都唯恐赶不上列车行驶的速度。

索幸是我父母这样的小老百姓,因为自己力不所及,就眼睁睁看着列车开走,就好像迟到的学生一开始还紧赶慢赶的,但在红绿灯之后,看到校门伴随着上课铃关上的那一刻。他们自知赶不上了,索性也就不赶了,就这么小菜、小酒,小日子过着。

在触手可及的小确幸里面,最大的期望或许就是看到我成家立业,成为有出息的人。

……

晚饭时,电视里播着万年不变的新闻联播。

我爸喝着万年不变的嘉善黄酒,桌上还有一碟万年不变的下酒的盐水毛豆或者炒花生。

我爸辗掉花生皮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说道:“哎呀,菲菲没回来啊。我还以为她跟你一道回的呢。我都好久没见到这个小丫头啦。”

我妈笑着给我爸碗里夹了一片炸藕夹,说:“你瞧瞧你这个人,女儿回来了,你又不好意思了,没回来的时候吧天天念着女儿怎么不回来,回来了吧,话题又绕到老胡身上。老司你真是老了,尽操心别人家的闲事。”

说罢,我妈对我叨叨了一句:“有一回上街买东西碰上老胡,他告诉我们,说是胡之菲办了休学在上海开什么直播工作室。他还说,你们现在一同搬去了浦东,合住得不错。其乐融融的。”

我看了看我妈的表情,感觉她应该不知道合租的里头还有李驰,便没多嘴往下说。

这时候,我爸又接嘴道:“诶~这可不对哦。”我爸装模作样的,“我是关心老朋友啊。要不是老胡整天在我面前羡慕我们家女儿懂事,说他自己女儿是哪吒投胎的,三天两头闯祸叫他头疼,我也不会管这闲事啊……我这不是替老朋友分忧,关心关心他家的丫头吗?”

我给我爸添上了点酒说:“爸,你放心吧。菲菲她好着呢,她这几天是忙着直播带货,所以才不回来的。”

“哦。”他看看我,“那你们俩住得也挺好的?平时谁做饭?”

我还没回我爸的话,他就眯起了眼睛盯着我看了两眼,我刚要坐下,被他看得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是不是因为我的遮瑕没遮好,露馅儿了。按理说也不会啊,这遮瑕膏我问胡之菲借的呢。她说连纹身都能盖。

我爸忽然用筷子指了指我,又看向我妈,随后说了一句:“诶,老婆,你看看我们女儿是不是化妆了?”

我妈点点头:“那可不?化妆了。”

我知道他们想歪,赶紧坐下,解释了一句:“现在老师好多都化妆的,不稀奇的。”

我妈笑着看着我,我爸脸上表情则有点儿囧,他端起酒杯喝了口酒。

我妈与我爸对了一下眼色,问:“葭葭,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啊?”我疯狂地眨着眼睛,“没有啊。”

没有啊,只是我的直觉反应。如果我说我有,我爸妈肯定得见见李驰才肯罢休,所以只能说没有。

知女莫若母。我妈有些认真地提醒我:“葭葭,你要是处上对象了,得早点带回家,别等好得如胶似漆了,才带回来见父母,知道吧?”

在这种时候, 我爸竟破天荒说了一句:“葭葭,你什么都好。学历高,工作好,长得也漂亮。”我正想着,这是在说我吗?还是在父母眼里,自己的孩子都是最好的?

可我爸还有后半句呢。

他说:“除了一点……二十六了,不小了。过完年都二十七了。”

我夹了一口酱茄子,撇了撇嘴,不搭话。

以前我妈催我多在外面认识些合适的男生的时候,我爸还挺不乐意的,说“我女儿这么优秀,还怕以后找不着对象吗”,怎么这次回来,居然跟我妈统一战线了。

“我也没这么嫁不出去吧?”我不乐意地回了一句。

我妈辩了一句:“葭葭,不是我们催婚。但这个事宜早不宜迟。结婚晚了,容易变成高龄产妇。”

“妈,你说什么呢?”我吃惊地看着我妈,又羞又恼地说,“这什么跟什么呀。”

我爸叹了口气,喝了口黄酒说:“前几天,我们高中同学聚会。一大半都做了爷爷奶奶了。我和你妈坐在里面都搭不上话,人家说的是女儿女婿,小外孙。问我们,我们只能说随你,不干涉你的婚恋自由。可是这心里啊……”

我爸说这话的时候,竟有了些许老态。他还是我记忆中那个身材健朗推着自行车接送我上下学的中年人吗?可他现在握着酒杯的手上,却也长出了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