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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在宫里头爬到无需见了人就点头哈腰的人,谁不是人精?

得了弘历的话,内务府不敢怠慢,造办处、广储司和四执事库三处的首领太监亲自带着人飞快的就将翊坤宫前殿的东西搬回了内务府,又将前殿统统都上了锁。

“皇上,内务府的人将差办好了,只是……”进保得了回报和请托,但这事儿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话说了一半便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弘历睨了他一眼,蓦地沉下脸来,“进保,你是头一天在朕跟前当差吗?要是不会当差,就自己去会计司再学学规矩。”

进保心头惊了一下,他们这些宫里伺候的奴婢都是由会计司选送进来的,在会计司学的都是最基本的规矩,等学的差不多才会分到各处去,然后由各处的姑姑、嬷嬷、大太监带着边学规矩边伺候主子。

于是,他赶紧跪下道:“刚才内务府的人前来回禀,但皇上正在忙着,不敢打扰,便托奴才问问,翊坤宫里头有几幅画,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还请皇上示下。”

弘历皱了皱眉头,冷冷哼了一声,“如今这内务府也是越发会当差了,就几幅画的事情也敢拿来问朕了?!”

面对弘历的诘问,进保只能先认错啊,主子能有什么错了,要是主子错了,那也一定是奴才有错,才误导了主子犯错。

“奴才知错,奴才这就去通知内务府,让他们按照规矩处置。”

弘历似想起了什么,叫住了进宝,“内务府来请示的那几幅画是什么画?”

“也不能说是画,该说是画像。”进保不敢吞吞吐吐,更不敢声若蚊蝇,他朗声说完,便屏气凝神,等待着皇帝的处置。

对画像的处置,以及,对他的处置。

画像?

弘历深深地看了进保一眼,但进保低着头并没有看见,只觉得自己后背的汗毛不由自主地立了起来。

“拿上来,朕瞧瞧,到底是什么样的画像能把内务府那帮能人给难住了。”

“是。”进保答应一声,快步出了养心殿,不一会亲自抱着几卷画轴就进来了。

他小心翼翼的将画卷放到御案上,然后又小心翼翼的将其中一张打开,那是一张帝后坐像,弘历的手和如懿的手的手交握着。

弘历有些恍惚,原来他和如懿还有过感情和睦的时候啊,没有争吵,没有以生死相逼,没有白刃相见。

他呆呆地站在画像前,越看却觉得越认不出画像中的人。

画像中的人,年轻,平和,哦,对了,那时候的如懿眼里还有对他的爱,虽然她说话总有些牛头不对马嘴的,但至少不会像后来那样尖酸刻薄,那么像无知无识随时会撒泼打滚的乡野村妇。

弘历的眼神细细扫过画像上的每一个细节,仿佛要从其中找出如懿为何变得那么疯狂的原因来,忽然,他的眼神停在画上的一处不动了,那是他和如懿交握的手,在他的记忆里,一直都以为当时是自己握住了如懿的手,可此刻他却发现在画像上,原来是如懿握住了他的手。

照理说,这是与礼不合的。

弘历忽然毫无征兆地笑出了声,他的嘴角微微扬起,眼神中却透露出一种深深的无奈和疲惫,那笑声也是苦涩的。

这笑声在空旷的养心殿里弥漫开来,撞向四面八方,然后又撞向他,就像是这些年他内心的痛苦与挣扎,一次次的想要喷涌而出,却又一次次的因为帝王威仪、因为祖宗家法而最终作罢,只能在心底发酵。

弘历停住了笑,他紧紧闭上双眼,仿佛只要不看便能抹去曾经的那些错误似的,可他的情绪却像八月十八的潮水一样,在他的心中汹涌澎湃。

那一年,他终于为先帝守完了孝,在前朝完成了权力交接,他终于有闲情逸致来做点其他的事情了,于是,他便开始他成为“千古一帝”的计划了。

作为一个帝王,自然少不了让后人记住的手段,他有日日跟着他的日讲起居注官记住他的一言一行,有史官写的官修史书,但是,这都是文字,千年万年之后,仅凭文字,谁还能清晰的“看到”自己这位伟大的帝王呢?

于是,他便交代郎世宁为自己和皇后画像,这是给后世子孙瞻仰的,自然需要好好画,他相信郎世宁,就像他的皇玛法信任郎世宁一样。

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如懿会忽然跑到如意馆去,还和郎世宁讨论起了劳什子的一夫一妻这样的话题来,这是于礼不合的。

然后呢?

哦——

那一天,弘历难得的有空,便叫伺候的人给他搬来了梯子,这梯子是他特意叫人照着养心殿的这面古董墙的高度改造过的,确实好用。

弘历一边亲自擦拭着这些他最喜欢的宝贝,一边享受着忙里偷闲的愉悦。

他这还没愉悦够呢,就只见如懿火急火燎地进来了,草草和他见了个礼,便嘟着嘴满脸都写着不高兴。

如懿见弘历并没有关注她,而是自顾自的继续擦着古董,甚至还叫她给她递那个掐丝珐琅牡丹花如意双耳瓶。如懿有些赌气的将双耳瓶递给了弘历,然后咬了咬唇,睁着大大的眼睛,似乎一脸天真的问弘历:“皇上,万一,臣妾说万一,万一一个夫君只呢个有一个妻子,没有任何妾室,你觉得这样好不好啊?”

弘历闻言,实在不明白如懿作为一个妾室,怎么忽然说起了这么一个话题,“朕看你是傻了。”

他自然知道这话是从郎世宁那里听说的,因为这宫里头也就只有郎世宁才会说他们那里的男人只有一个妻子,还有结婚的两人如果一旦不再相爱了,便可以离婚这样的话。

虽然郎世宁年纪大了,话也着实多了点,但他毕竟曾经是圣祖爷的老师,在世宗朝也受到百般礼遇,况且弘历本人也非常喜欢他的画,于是,琅华便再三再四地交代了后宫众人,任何人都不许去打扰郎世宁画画,为的就是不让宫里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毕竟,这是大清的宫廷。

“臣妾只是想想嘛。”如懿嘟着嘴,十分不服。

“虚空妄想没有任何意义!”弘历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还好郎世宁年资深重,否则你这样贸贸然的去同他说话,就不合规矩。”

弘历的语气有些严厉,如懿暗自翻了个白眼,才抬头道:“臣妾知道了。”

但,她又如何肯就此罢休呢,“臣妾只是在想,万一有一天,天下所有的男子,只有妻子,没有妾室,或者,夫妻之间的情分已尽,女子也可以求去……”

“好了!郎世宁来京中多年,想必也和很多人说过这样的话,但无人当真,无人在意,怎么唯有你就跟捡到宝了似的,还钻上牛角尖了?!”弘历不太客气地打断如懿的话,他是帝王,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且如懿本身就作为一个妾室,此时却来跟他讨论夫妻之间的事,她没有这个资格。

如懿不甘心,她深吸了一口气,倔强的嘟着嘴瞪了弘历两眼,然后坚持道:“只是,臣妾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人人都可以作一心人,做不了了就自愿分开,皇上觉得不好吗?”

“如懿,你要记住,你是宫妃,你得守着三纲五常、君臣夫妻、嫡庶尊卑的道理!”弘历不想再跟如懿讨论下去,而且他比如懿更加清楚,郎世宁所说的一夫一妻背后,是无数的情妇,无数被杀死的妻子。

“皇上难道不想一生只有一次心意动吗?”如懿还真是铁了心的不达目的不罢休。

“好了,你跪安吧!”

“既然皇上这般说,那臣妾就告退了!”

如懿的话里明显还带着气,她也不行礼,潦草的说完也不等弘历反应,便转身往门外走去,可才走了两步,她忽然又退了回来,用力拉了弘历的梯子一把,弘历在梯子上惊的差点摔下来。

弘历看着如懿气呼呼快步往外走的背影,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好歹也是景仁宫娘娘的亲侄女儿,难道连屠龙弑君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知道吗?!

想到这些,弘历只觉得头更加痛了,他抚了抚额头,如懿不是刚疯的,她一直都是个疯的!

“进保。”弘历已经恢复了平静,面上看不出喜怒。

刚才看着主子脸色不大对,便隐身到了养心殿门口的进保快速闪身进门:“奴才在。”

“告诉郎世宁,将所有有乌拉那拉氏的画像统统改掉,一幅都不许留下。”

“是,奴才领旨。”进保微微一躬身,只听弘历又道:“你亲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