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文弱的男子看了一眼江姝静便毫不在意的收回了目光,继续大踏步的朝前走着。
他不在意,不过他偏头去看的动作却引起了他身后另一位年轻男子的注意。
那年轻男子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浓烈张扬的红色,一张清白的脸蛋被那红色衬得越发如冠如玉。
乌黑黑的眼睛在看到江姝静的时候迸发了出来一种名为好奇的情绪,这份情绪驱使着他落下的脚尖偏移向了江姝静的方向。
三两步的距离,前头那看似文弱的男子步子却又稳又大,已经迈出了台阶。
后头那年轻男子却悄声而小步的走到了江姝静面前,歪着脑袋好奇的打量着她:
“你就是那个来……”
“何深!”
前头那男子似乎是察觉到身后的空荡荡,一扭头便瞧见人已经落他一大截了,不由得低声唤道。
这个名叫何深的年轻男子听见这声音立刻下意识的摆正了脑袋,然后飞快的转身朝下面走去。
随着这一个小小的插曲,那文弱男子和江姝静的目光再次交汇在一处。
这一次,男子的目光停留得久了一点,不再是一扫而过,而是认真的打量起江姝静。
似乎是在观察江姝静究竟是哪里吸引了这个叫“何深”的人的注意。
男子的目光极快的在江姝静的脸上扫过,然后是她瘦削的肩膀和纤细的腰身,最后在她衣裳的下摆处停留了一瞬。
按理来说,江姝静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被一个陌生的男子这样打量是十分失礼,且让人羞臊的。
可江姝静这一个月来经历了太多变故,在她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之前遭遇过她十几年来都不敢想象的事情,所以此刻的她反而能坦然的面对一个陌生人的目光。
不管这个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甚至是人是狗,都没有关系。
因为,一个人的目光无论包含了什么,都不会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况且江姝静在这个男子的眼中并没有感受到冒犯或者轻佻,那只是一份平淡的打量,不带任何情绪的疑惑,将她这个人从头看到脚了一遍。
江姝静不在乎,可有人在乎。
橘红几乎是第一时间冲到了江姝静的面前,挡在了姜姝静和那男子目光之中,鼓着眼睛恶狠狠的瞪了回去。
那人一愣,随即浅浅的一笑。
这人的笑和他这个人一样,也让人感觉清清淡淡的。
笑就是笑,并没有多少别的情绪。
几步路的距离,一个目光和一个笑容的时间,一辆马车悄无声息的出现那男子的身后。
男子笑完了,转身带着人掀开车帘弯着身子钻进了马车里。
也不知道马车里烧得是什么样的炭火,只是撩开了半个身子的帘子便热腾腾的传过来一阵热意。
这热意里还夹杂着莫名的香气,顺着风的方向送到到了江姝静的身侧。
江姝静的前面是暖融融的香气蔓延,身后是黑洞洞的潮湿如雾。
一冷一热,硬生生激得江姝静打了一个冷战。
橘红连忙转身用手握住江姝静的手,橘红的手是温暖干燥的,江姝静的手是湿腻腻的寒。
可无论橘红如何捂,都捂不暖江姝静的手。
橘红抬头去看那开着的府门,抬脚就要往里面走。
却被那小厮含着笑意,手里推着门逼了回来。
橘红再也忍不住,大着嗓门冲着里头喊道:
“你方才说大人和夫人在招待贵客,没空见我们姑娘!可如今我们眼睁睁看着你家贵客出来了上了马车,怎么还不让我们姑娘进去?”
最后,又收了声音盯着小厮的眼睛,咬牙切齿的问道:
“难不成你们是存心怠慢我们姑娘?好歹是我们姑娘的舅父和舅母,说出去可不好听呢!”
那小厮却不吃她这一套,依旧端着笑盈盈的好模样,手下关门的动作却毫不含糊:
“哪能的话啊!只是咱们这样的大家族有大家族的规矩,还要劳烦姐姐陪着姑娘门口等上一等,小的去给大人和夫人回个话通报一声,再来请姐姐和姑娘进去!”
小厮这话说得漂亮周全。
先回话,再通报。
至于这回的什么话,又要回多久的话,还不是任凭上头的主子心意。
果然,那小厮把门一关,又再次恢复了方才那种寂静无声的黑暗里,再没了动静。
这么一耽搁,此时的天光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李府的门前连盏灯笼都没有挂,黑漆漆的渗人,就好像随时那个阴暗的角落里就会扑出来一头凶猛的恶兽,把她们二人嚼碎吞噬。
橘红这个时候有些胆怯了,手指无意识的捏成了一个拳头,死死的盯着李府的大门,就好像要用自己的目光将这个大门盯出一个窟窿来。
江姝静却没有那么怕,甚至还有些惬意的放松了身体,不再时时端着曾经闺中千金的派头。
有些人害怕黑暗,是因为黑暗意味着未知的危险。
可若是已经见过这世上的险恶,却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反而会在黑暗里寻摸到一丝放松,因为黑暗可以掩盖一些东西,可以让那些躲在暗地里的窥伺被重重的暗色所削减,反倒添了一份安全。
江姝静舒展了眉目,以一种放松的姿态等在李府门前。
她早就知道的,今时不同往日,从前对她三请四邀的李府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进去。
即便她是被舅父一纸家书邀请来的。
江姝静早就做好了在这里耗时间的心理准备,最迟,最迟不过第二日天亮,她总会被请进去。
江姝静想得很明白,她可以因为李府有客人在这里等一天,也可以因为小厮有事回报而再等一夜,却决不能被第二日早起路过李府的人看见。
舅父用银子捐了个小官,向来是爱惜名声的,总是把自己的官声清白挂在嘴边。
所以再怎么拿着耽搁疏忽的借口,也不能做出让远道而来的外甥女在门外等到第二日的事情。
江姝静心里有数,所以格外拿的住。
可橘红不是,橘红心里堵着一团火,胆里又被洒了一包怯,整个人绷直了如同踮着脚沾着地麻雀,随时都能扑棱着翅膀弹出去。
所以当一个幽灵一般的人悄无声息的站在她们身后说话的时候,橘红几乎是弹跳了起来,口中骤然爆发出尖锐的声音,划破了李府上空浓稠的夜色: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