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李府陷入了黑暗与沉静当中,仅余几盏烛火在风中摇曳。
被烛火照亮的角落里的影子因为风而左右摇晃,若是一时眼错还会以为那一晃而过的是人的影子。
一身黑衣裹素的江姝静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溜到了李老夫人所住的福鹤院。
得益于姜吕这些日子的用心指导,江姝静这一次不必拿出她溜门撬锁的本事,只需要站在矮墙根下蓄力一跃,便无声无息的落到了院内。
收敛住气息,江姝静捏着手里的药包一路上小心翼翼的溜进了李老夫人所在的内屋。
好在一路上都没有惊动什么人,连原本在李老夫人屏风
守夜的福清嬷嬷睡得也很熟。
江姝静推门,进去,再关门的动作一气呵成,无论是睡在里面的李老夫人还是外面的福清嬷嬷都没有任何反应。
江姝静快速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药包,放在福清嬷嬷的鼻子下面捏碎,一股子香味从江姝静的指尖钻入了福清嬷嬷的鼻子里。
伸手推了推她,确认福清嬷嬷已经陷入了昏睡,江姝静这才蹑手蹑脚的靠近了李老夫人睡着的地方。
同样的掏出一个小药包在李老夫人的鼻下捏碎之后,江姝静这才细细的打量起她的这位亲缘上的外祖母来。
梳得油光水滑的头发,布满皱纹的面皮,睡梦中尚且皱起来的眉毛。
作为她的外祖母,在她孤身一人来到李家之后并没有问过一句她的母亲如何,没有提过一句要接回母亲的尸骸将其与父亲合葬,这会是一个母亲正常的反应吗?
这怎么能让江姝静不心生疑窦呢?
“外祖母,也让外孙女看看您是人是鬼吧……”
江姝静的整张脸和整个身子都隐藏在结结实实的黑暗里,唯有一双眼睛闪着清亮的光。
贴在李老夫人的耳边,说出来的话似乎是魔鬼的低语,来自地狱的吟唱:
“母亲,母亲……您救救女儿,救救女儿啊!”
李老夫人似有所感,掩在眼皮下的眼珠动了动,似乎是想要费力睁开眼睛但最终是徒劳无功,只能皱着眉毛下意识的朝着江姝静说话的方向侧了侧脸。
“女……儿……”
神智迷蒙之间,李老夫人说出来的话更像是对传达到她耳边和脑子的声音的下意识的应答,并不连贯,也没有什么感情。
江姝静见此抿了抿唇轻轻的舒了一口气,继续在李老夫人的耳边说道:
“母亲,您为什么要害女儿?为什么要害女儿的丈夫?”
李老夫人下意识的否认道:
“不是娘,是你弟弟……是你弟弟没法子了,他也是没法子了……”
江姝静眸子闪了一下,声音放得更低了:
“弟弟怎么了?他怎么没法子了?”
刺激的对象从自己换到了儿子,李老夫人的身子也从紧绷变得放松了些,说出来的话也流畅了不少:
“钱,他要钱,要很多钱……”
“他要钱,想要江家的钱,所有害了我的夫君。是吗?”
江姝静的声音很柔很柔,柔到和每日站在福鹤院和李老夫人请安问好时的语气没有半分差别。
李老夫人从喉咙里“嗯”了一声。
得到了自己一直以来存在心底打转的答案,江姝静的心里却更沉了。
原来血脉亲情,在这里就是可以为了真金白银而毫不犹豫舍弃的东西。
江姝静像是卸掉了所有的力气,毫无感情的将自己放在心里不知道绕了多少次的疑问一句一句的问出来:
“所以,是弟弟谋划了一切,害死了我的夫君,是吗?”
“是他买通了人,把那害死人的东西混到了江家的货物里,是吗?”
“那些账本,指认夫君的人也都是弟弟的手笔,是吗?”
江姝静一句一句的问着,李老夫人一句一句的应着,竟是和她心中所猜测地位分毫不差!
江姝静暗灰的眸子在夜色里转了转,直视着睡在床榻上的李老夫人:
“既然害了人,得了财,那为什么还要对女儿赶尽杀绝呢?”
“女儿是他的嫡亲姐姐啊!他怎么能这么狠心!”
李老夫人原本虚弯着的手掌颤了颤:
“不,不是的!他也不想的,可是他们说钱对不上账,说你还藏了私产!”
“他没法子的,他怕你不肯给,你们只能留下一个!”
留下一个……
听到这里,江姝静已经明白了李进所有的打算。
他要钱,要江家的钱,害了父亲却发现到手的钱对不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知道了她和母亲手上还有一笔私产的消息。
写了信要把母亲和自己接过来还不算,还只打算留下一个。
留下母亲,没了夫君和女儿的母亲大概会万念俱灰。
留下自己,一个孤女年纪又小,遇事六神无主之下也很容易任他们拿捏。
无论是哪一个,只留下一个都要比留下她们母女俩互为依靠要更容易拿到她们手上的钱!
所以,桩桩件件都是为了江家的财产!害了父亲还不够还要对她们母女两下手!
想到母亲把自己推回马车,用簪子狠狠戳进马腹内,滚落到歹人手里却还是嘶吼着让自己快走的样子……
江姝静闭了闭眼睛,强忍着才没有一拳打碎李老夫人的脑袋。
牙根咬得发酸,手更是下意识的狠狠攥紧,整个胳膊都因为过于绷紧麻木而不自知。
许久,江姝静终于稍稍缓解了过来,双目充血的看了一眼已经深陷昏睡中的李老夫人,抬脚离开。
如风的身影像是一把刀般狠狠地插进了夜色中,直奔李进如今所在的书房而去。
江姝静要去问问,与母亲一同长大的舅父,到底如何狠得下心肠做出这种畜牲不如的事情的!
那是他的妹妹,妹夫和血缘相连的外甥女啊!
就算不论血缘关系,这些年江家对李进几乎是有求必应,难道做人可以到如此狼心狗肺的程度吗?
他日日夜夜难得能睡得安心吗?看着自己孤苦伶仃的出现在他面前,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和后悔吗?
江姝静只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连带着灵魂与肉身都被烧了起来,像是一团浑黑色的火一样窜进了李进的书房。
却不防刚刚从窗户里跃进去,却正好对上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静姑娘!”
宝琳拢着身上的衣服,刚吹亮手中的火折子准备起夜,却看到一条黑影窜了进来,然后便是江姝静如一柄利剑一样立在了她的面前。
浑身上下都冒着怒火和寒气,水火不容的两种气质同时出现在江姝静身上。
宝琳无端的想起了那日,湖边,树下,假山后,江姝静手心里那把寒光凛凛的匕首。
此时的江姝静浑身裹黑,冒着夜色闯入李进书房,显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江姝静和宝琳在微弱的烛火下对视着,都在彼此的双眸中读到了对方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