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平没有想到那日灵堂上自己和江母撕破面皮的时候,江姝静竟然在场!
略想一想,江平很快就反应过来今日江姝静假装没有认出自己,下令让李府的下人小厮们把自己打得满地打滚就是故意的了!
这样想着,心里头莫名冒出一头火来。
但同时又明白自己想要凭着叔父的身份从江姝静那里讹上一笔钱是不可能的了!
江平精明的心思在肚皮里滚了又滚,就将目光放到了对面坐着的李进身上。
江姝静是横竖靠不上的了,可这位李大人的手上也不清白啊......
江平起初并没有将主意打到李进的身上,骨子里刻化的“民不与官斗”的思想叫他本能的对李进有些惧怕,可如今狼狈到要和乞丐争食的他也顾不上这些了!
况且,李进刚才那番表现也叫他心里生出来了底气。
若不是心虚,若不是真的害怕自己说出口的话会对他有致命的打击,李进大可顺着江姝静的意思将自己赶出去,而不是带到他这个看起来很是宠爱的外室这里。
江平的目光落在桌面上摆放着的一整套银饰茶具,眼中幽幽的闪着嗤笑和贪婪的目光:
“我知道大人不愿看我在这里,我那个不肖的亲侄女也不愿认我,我自己也是要脸皮的,自然也不愿意平白在这里讨人嫌。”
“只是......大人也看到了,我如今别说回安城了,便是想要吃上一顿饭也难。出了这个门,饿得头昏眼花的难保不会看错了人,说错了话......”
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要银子罢了!
李进的心里压着不耐烦,与他虚与委蛇:
“饭菜晚娘已经去准备了,至于你回乡路上的盘缠我自然也会准备妥当!”
得了李进这句话,江平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至于另一半则挂在了他缓缓举起的那根手指上:
“一万两,从此我与大人,与姝静便全当做是不认识!”
李进忍不住轻吸了一口凉气。
他还真是敢说!一万两!他这十几年来做官的俸禄加起来都没有一万两!
他竟然这般狮子大开口!
“好!”
李进拧着眉,略略思索之后竟然同意了!
江平一下子愣住了,他原本都做好了和李进来回拉扯,他心里的预期是五千两,说一万两也只是出于生意人的本能而已。
李进干脆利索的态度并没有让江平觉得是意外之喜,反而是咕咕的冒着酸水和后悔。
早知道.......早知道......早知道就说得再高一点了!
江平的眼珠子咕噜噜的转着,默默在心底里盘算着开口把竹杠敲得再高一点的可能性。
李进一眼就看出他心里憋着的坏心思,忍不住心里闪过鄙夷之色。
怪不得江家的产业在江父手上能蒸蒸日上,在江平的手里却被霍霍得能饭都吃不上,就这份得了便宜还想着捞一笔的嘴脸,谁能放心和他打交道?
在江平开口之前,李进拂了拂宽大的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平和之中藏着深不见底的阴暗和锐利:
“江平。”
很奇怪,李进的话明明很温和,却无端让江平在背后冒出了一股寒凉气来。
“你别忘了,你手里捏着的不仅仅是我的把柄,也是你的要命之处!真较起真来,我至多是丢了头上这顶乌纱帽,而你——”
李进的目光不带任何感情的从江平脖子处滑过,意思不言而喻。
江平冷兢兢的打了一个寒颤,仿佛真的有一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顺着那薄薄的一层皮割开了血肉一样。
“所以,趁着本官还有余力照拂你的时候,还是老实一点的好!”
李进的唇角冷冷的上扬了三分,撇开了脑袋不再多看他一眼。
江平兀自一个人出了一身的冷汗,到底是把含在口中滚了几遍的“一万五千两”咽了下去。
横竖这一万两和之前的江家家产不一样,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算下来他得到的比之前还要多。
余光一直看着江平面上的神色从不甘转到害怕,最后消弭于冷静,李进垂下眼睛,不动声色舒了一口气。
刚刚那话其实是唬江平的,他们合谋害了江父江母性命又瓜分了江家家产的事情一旦暴露,无论是江平还是他自己的,都是要掉脑袋的!
不过江平只是个连家产都打理不好的废物,这些官场上的事情他自然是更不清楚底细了。
至于为什么要答应那一万两的狮子大张口,一来是李进心里记挂着更重要的事情,没工夫和江平在这里缠磨。
二来是李进太了解江平是个什么样的德行,这种人若是真把他逼到了无路可走的绝境里,豁出去了说不得真干得出来损人不利己的蠢事!
给他这笔钱,让他继续享受着衣食无忧的日子,自然也就舍不下到手的好日子。
心有顾忌,江平就不至于发疯!
李进拿捏着江平的性子,只当是破财免灾了。
听着里面的交谈声淡了,门外的晚娘才小心翼翼的上前敲门,低声道:
“热水已经烧好了,这位......公子要不要先洗漱一下?”
得到了李进的应和声,晚娘这才推开门,忙前忙后的将一桶热水安置妥当,扯了屏风遮挡好,又捧了一叠子干净的新衣裳放在一旁,温婉一笑:
“方才瞧着公子身上的衣裳破了,去后街买了一套干净衣裳,也不知道公子的身形是否合身?”
晚娘的眉目生的柔柔的,说出来的话也柔柔的,整个人就像是一汪春风吹起的池水,让人见之闻之便觉心下熨帖。
受了多日的冷眼和嫌弃,又在李府的污泥地里滚上一遭,这还是江平这段时间里第一次听到这般和颜悦色的声音。
在晚娘的口中,他似乎不是穿着破衣烂裳的沿街乞丐,而是裹着绫罗绸缎的翩翩公子。
江平很是受用于晚娘的这一声“公子”,不由得挺直了身板,拱手弯腰行礼道:
“在下便多谢夫人安排了!”
晚娘似是不好意思,红着脸往李进的身后躲了躲。
李进似是看破了江平心里那可笑的自尊心,自喉咙里轻轻嗤出一声冷笑来,扯着晚娘的袖子出去了。
李进的那声冷笑,激得还弯着腰保持着行礼姿势的江平面皮红了又青,青了又红。
就如那飘飘荡荡,几乎挂不住的衣片一样,随时都能被扯下来扔掉,甚至被人毫不在意的碾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