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虽然离奇,可偏偏又处处都能对得上,处处都能说得通。
比如身为李家的当家夫人,林珠在那场宴席之前却是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了,再出现的时候就已经瘦成了一把伶仃骨头,再加上不顾体面的对主君动手,说一句疯魔了也不为过。
至于杜晚和李进年幼时相识的事情,留心的人自然也能打听到。
顾成不是李府上卖了身契的家丁,却能频频出入李府也是周围人家有目共睹的事实……
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
更有甚者精通卜卦之术,算出李家日后有大气运大造化,这些日子经历的事情是上天降下的磨难,而林珠是李家挡了灾了。
突如其来的丧事也绊住了姜氏两兄弟回京的脚程,最终还是定了等到李家这边的事情了结了,两方一同上路。
入夜,等到宾客都散尽了,姜何齐才代表着他们兄弟二人来上了一炷香以表哀思。
转头,见李芷兰和江姝静哭得伤心,不由得走到两人眼前,素白纤长的手指捏着两方帕子递到二人面前,低声劝道:
“节哀!”
李芷兰呜咽了一声,含着泪眼道了谢。
江姝静亦伸手来接,却见姜何齐的手指轻轻颤动,那方洁白的帕子在她的面前晃动了一下。
江姝静抬头,与他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夜风猎猎,堂内轻薄的明纸随风晃动,晃的人神色不属。
江姝静用帕子按了按眼角,转头握住了李芷兰纤细的手腕,声音安抚:
“妹妹,你别太伤心了!舅母在天上看着你呢,你若是为了伤了身子,叫舅母走得也不安心啊!”
李芷兰恨恨的甩开江姝静的手,怒目瞪着她:
“滚开!我不要你的假好心!”
江姝静叹了一口气,幽幽道:
“妹妹,舅母走了我也是伤心的。怎么就这么突然……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不见了,府里府外找也找不见,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
闻言,李芷兰扑着上来就要撕扯江姝静的嘴,压低了声音喝道:
“你别胡说!母亲是在家中自尽的,你不要胡乱污蔑我母亲的清白!”
“闹什么闹!母亲走得不太平,你们连死后都不让她清净吗?”
前头的李郁东扭过头,呵斥道。
“是,是妹妹失言了!”
江姝静乖顺的低头认错,不再多说什么。
李芷兰则是冷哼一声,扭过了头不看李郁东。
江姝静却清清楚楚的听到她嘴里嘟囔了一句:
“这个时候装孝子!假惺惺!”
江姝静在心里头无声的勾了勾唇角,看来那日她故意对李芷兰说的话起了作用,她已经知道了压倒林珠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她的兄长。
兄妹也不再如从前那般和睦了。
李郁东也听见了,转头冷冷的盯着李芷兰,语气不带一丝起伏的感情:
“夜深了,两位妹妹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守着就行!”
“是,兄长注意身子!我已经吩咐厨房炖了滋补的汤,稍后兄长用一些提提精神!”
还没等到李芷兰瞪眼反驳,江姝静已经从善如流的起身:
“兄长节哀!”
“嗯。”
李郁东点了点头,难得的在纳妾心思暴露无遗之后对江姝静有了好脸色。
此时的李郁东和江姝静看上去比李芷兰更像是一对感情深厚的兄妹,在亲人离世的灵堂内相互安慰,彼此关心。
李芷兰霎时气红了脸,原本涌到嘴边想要留下来的话也咽了回去,恨恨地瞪了李郁东和江姝静这两个虚伪的人一眼,跺着脚跑开了。
“我去追她。”
江姝静匆匆行了一礼,提起裙摆也飞快地朝着外面走去。
人都走了,堂内安静了下来,李郁东心里的声音就大了起来。
“是你,是你害死你母亲!”
“是你,是你逼着她去死的!”
……
那日林珠痛心又绝望的眼神一直在李郁东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现在一闭上眼就是母亲愤恨的脸,口中说着绝情的话:
你是你父亲的儿子,不是我的!
想着想着,李郁东忍不住扑到林珠的棺椁前,把脸埋在臂弯里,呜呜的哭了起来:
“母亲,母亲,母亲!您真的不要儿子了吗?您真的弃绝了儿子了吗?”
“儿子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儿子不该帮着父亲欺瞒您,不该逼迫您!”
“母亲,您睁开眼睛看一看儿子啊!”
这世上,很多人,很多事,都是在失去了之后才知道珍贵的。
李郁东也是在这个时候,在祖母和父亲都借故身子不爽不肯出现,在妹妹毫不犹豫地离开,在自己孤身一人的时候才切切实实的意识到:
林珠走了!他从此再也没有母亲了!这世上唯一一个不掺杂任何利益,爱护他的人在对他失望之后,永远的离开了他!
“母亲!”
噗——
李郁东情绪激动之下,竟然将林珠的棺盖推移了位置,一条黑乎乎的深影从那条缝里照在他的脸上。
“母亲——”
李郁东慌了,手忙脚乱的想要将棺盖重新合上,却因为一日水米未进而手脚虚弱无力,始终合不上那条深影。
忽地,李郁东的脑海里响起江姝静的话语:
舅母怎么走得这样突然?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也不知道舅母在这世上还有没有未了之事?
是啊......
祖母和父亲都对外说母亲是失心疯了撞柱而亡,可他们自己却是知道内情的。
母亲失踪了几日几夜,再找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躺在棺木里发丧了,母亲到底是如何死的,他们都没有人见过......
母亲离府前,还满含着对父亲和自己的怨恨和失望,也不知道死后是否得到了安宁清净?是否原谅了自己这个不孝的儿子?
想着想着,李郁东突然很想要见母亲一面,起码要让他这个儿子知道他的母亲走得是否太平......
“对不住,母亲,扰了您的清净了!”
李郁东双手撑着那条细长细长的黑影,费力的去扒动棺盖,手背和胳膊上青筋暴起,满面狰狞。
“母亲——”
终于,李郁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那条细长的黑影扩张到了巴掌大小,紧闭着眼睛凑上前去。
深吸了好几口气,李郁东才猛地睁开了眼睛,却一瞬间呆愣住了。
好似有人将一盆冰水从他的头顶浇灌而下,他的血肉都被冻出了密密麻麻的冰碴子,尖锐的触角刺痛着他的每一寸灵魂。
怎么会呢?
怎么敢呢?
他们怎么敢!
悲凉,痛苦,还有愤怒,充斥着他的血肉,像是在灵魂深处点燃了一把邪火,烧得整个人都在颤抖,双目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