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安侯这是以退为进,重新占据了道德伦理的最高点,想要以此来胁迫公主府的人屈服低头。
可是,江姝静等人如今站在这里,代表的就是尚且在生死之间挣扎着的姜荷绮的态度。
若是他们此刻让了,那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谋划,姜荷绮为此吃的那么多的苦,又算什么呢?
更重要的是,钱民世这个蠢货看不出来的门道,老而成精的成安侯和黎平郡主难道也看不出来吗?
为此,姜荷绮不能,也不敢让,一时间场面僵持住了。
“哒哒哒。”
大道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身禁卫军打扮的邵明俊身骑高头骏马正往这边疾驰而来。
“嘶——”
一声高昂的马鸣声响起,邵明俊稳稳当当的在跪着的成安侯一家前停住了马,因为急停而高高扬起的灰尘扑了他们三人满头满脸。
可邵明俊却浑然未觉,飞快地翻身下马,一个箭步就跃到了江姝静身边,温暖干燥的掌心用力地握了握她冰冷湿腻的指尖,一触即离。
“别怕!”
一句轻不可闻的安慰和他的动作一样,在江姝静的耳边轻轻一荡。
然后邵明俊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把一直抱在怀中的长条盒子塞到了江姝静的怀中,郑重其事道:
“这是陛下命我送过来的百年人参,你先拿进去救命,这里的事情有我!”
江姝静的目光从他坚定的眼神上移到他身后的包袱上,微微一动便抱紧了怀中的盒子拔腿往里面奔去。
而邵明俊则是施施然的移步到了府门的正中央,不偏不倚的立在了成安侯三人面前,看起来就像是邵明俊在接受他们三人的跪拜一样。
成安侯面上沾染的尘土随着他面皮的抖动往下落了落,整张脸都沉了下来,想要发作斥责他“小子无理”!
然而,邵明俊在他张口的前一瞬解开了身后的包袱,从中抽出了明黄色的圣旨。
于是,成安侯那抬了一半的膝盖又不甘心的跪了回去,三颗脑袋更低垂了些。
谁都没有想到皇帝会在这个时候下旨,更令他们大惊失色的是圣旨里的内容。
皇帝斥责了钱民世的荒唐行径,直言成安侯夫妇教子无方,冒犯皇家,恩准了姜荷绮休夫另嫁的请求,而成安侯则被降侯为伯,黎平郡主保留封号但剥夺封地,自钱民世起其子孙后代不可袭爵。
这圣旨可以说是昭示了皇帝的态度,宋太医入宫后他必然是知道姜荷绮的现状的,钱民世又哪里来的子孙后代了呢?
黎平郡主的脸色在听完圣旨后一下子灰青了下来,脑袋“嗡”的一下作响,口中喃喃道: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甚至还叫嚷着要递帖子到宫里去,找皇后娘娘要一个公道。
成安侯听得这话脸更白了几分,连忙捂住黎平郡主的嘴,朝邵明俊讪笑着叩首谢恩:
“臣谨遵圣旨!”
他多年在朝为官,从一介武将一路摸爬滚打跃升为侯爷,甚至娶了郡主成为皇亲国戚,靠的就是他对帝心的把握。
他深知皇帝最猜忌厌恶的就是臣子们结党营私,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兢兢业业的只做一个纯臣,起码明面上是如此。
而这一次,他冒险选择与皇后联手,促成长公主和他儿的亲事是他下的一手险棋。
若不是他的独子钱民世实在太过纨绔无能,娶不上真正有能力托举儿郎的家族贵女,即便是老老实实袭爵恐怕也难逃迅速没落的下场。
而和皇家长公主再度联姻起码可保三代子孙屹立不倒,更何况长公主下头还有一位嫡出兄弟,成为太子甚至登基的可能性极大,那日后钱家门楣贵不可言,所以他才会在皇后向他递来橄榄枝的时候没有忍住诱惑,更没有细想皇后为何会如此对待自己“亲出”的女儿......
若是自己当时多想一点,或许就不会落到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境地了。
那日宫宴上,皇帝顺水推舟般赐下婚约,让他误以为陛下也属意于皇后所出的四皇子,这桩婚约是为他日后铺路,为此还曾沾沾自喜于提前锁定了从龙之功。
如今想来,才知道自己是错得离谱!
皇帝恐怕早就对自己和皇后私下的小算盘心生恼怒,之前的那些所作所为或许在皇帝心中都是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可今日钱民世当众对皇室公主动粗,甚至有小产的风险简直就是在挑衅皇权的脸面,是皇帝绝对不可能容忍的蠢事!
只是降爵斥责,而不是要钱民世的性命,已然是皇帝看在自己多年军功和黎平郡主的情面上降下的皇恩浩荡了!
若是妻子真的不知好歹的进宫找皇后说情,才是真的在找死!
有了皇帝亲赐的那根百年人参,姜荷绮总算是吊住了性命,可腹中的孩子没有保住还是让她元气大伤。
足足休养了大半个月,姜荷绮才勉强能起身见人。
这一日,帝后微服私访,来长公主府探望小产伤了身子的姜荷绮。
姜荷绮面色依旧苍白,双唇更是一丝血色也无,虚弱的倚靠在床头。
皇后坐在床边,冰冷的手指状似亲昵的抚摸着她散乱于肩上的头发,轻声道:
“好孩子,是母后对不住你,看错人误了你的姻缘。”
“母后原以为钱民世那个孩子为人中庸了些,风流了些,可本质上还是个好的,长相家世也好。原是听闻他性子温柔,对女儿家也温柔多情,想着和你黎平姑姑亲上加亲也少了一桩公婆的烦恼,再加上你长公主的身份镇着,也算是良配。”
“却没想到,他们一家子行事竟然如此荒唐,叫你受了委屈了......”
皇后这话虽然是对着姜荷绮说的,可一双威严的凤眸却并没有看向她,反而是紧紧盯着屏风外面坐着的皇帝。
虽说亲事不成,可成安伯投诚的心却没有变。
经过他的提醒皇后醒悟过来自己和四皇子如今处境的危险,所以这话是解释给皇帝听的,向他表明自己选择钱民世这个有名的浪荡子完全是出于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只是受人蒙蔽想岔了去,并没有夹杂自己结党的私心。
姜荷绮和皇后之间的关系早就破裂至冰点,对她的小算盘更是心知肚明,面无表情的偏头躲过了皇后的接触,无一言以对。
皇后也浑然不在意她态度的冷淡,依旧温柔的说道:
“虽然你不是我亲生的,可自出生以来就是我养着的,在我私心里你和深儿一样都是我亲生的儿女,都是一样的爱护疼惜。
这一桩婚事是母后昏了头没能把好关,你如今好好的养身子,待到此事风波淡去母后再为你挑一个顶好的郎君!”
这竟然是要继续厚颜无耻的拿姜荷绮去联姻!
姜荷绮冷淡的扯了扯嘴角,拂开皇后要搀扶的手,撑着床榻边一点一点艰难的挪动身子,“扑通”跪倒在地上,冲着屏风后面皇帝的位置道:
“父皇,求您开恩,允女儿自立门户,再不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