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轻归府后,与姜吕姐妹联手,将公主府内暗卫的一干事宜照旧接手过来,免了江姝静许多烦心事。
户部那边,也着了一名主事下来。
命人将参加这次女子科考的贵女名字收走,或是着人先行顶上,或是辛苦其他贵女多担一份责任。
空置下来的位置,只等着今秋科考尘埃落定,让新考取功名的女子填补上来。
江姝静主事的位置赫然就在其中。
骤然间,原本压在江姝静肩上的两大责任都卸了下来,叫她得了大大的清闲。
如今,她倒是过上了从前万事不操心,只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只每日埋首清读,在旁指导指导橘红的写字文章。
比之前日,西院里虽然只多住了三个人,却一下子添了好些欢声笑语。
崔嬷嬷还是干起了她的老本行,熟练地将西院小厨房膳食糕点的活揽了下来,开始分门独院的开火。
数月不见,橘红像一把闪烁着晶莹光芒的糖粉,时时刻刻黏在江姝静这块糖糕身边。
是吃也在一起,住也在一起。
逗弄起小甜儿来,也是分外默契。
小甜儿活泼可爱,古灵精怪,十分讨人欢喜。
不出一日的功夫,便俘获了西院里一众丫鬟婆子的芳心。
便是院墙头上那些若隐若现的高大黑影,也常常忍不住探出一点触角来,望一望“咯咯”笑得清脆的小丫头。
江姝静常常是膝上摆着一卷书,左手逗着小甜儿,右手点着橘红的眉心,还要分神去瞪那墙上藏不住的黑影,免得她们太过得意忘形,大白日吓着小甜儿。
日子就这样悠闲柔软地淌过,一晃眼便到了文渊阁开阁门的日子。
西院众人早早地便开始为江姝静和橘红二人准备入文渊阁的行李,吃的穿得用的,样样都不能落下,也样样都不容马虎。
崔嬷嬷最是年长,也最稳重心细,正一样一样地翻看检查着桔花菱花收拾出来的东西。
对于这开天辟地的头一桩新鲜事,又能亲身参与进去,橘红满是惊奇兴趣。
翻翻这个,看看那个。
一叠声地唤着“姑娘姑娘”,兴致勃勃地问个不休:
“姑娘,这个笔要不要?”
“姑娘,这块墨出色极好,要不要拿着?”
“......”
“姑娘,这桂花糕能放上几日,也带上吧?”
话还没说完,橘红的脑袋上便挨了一个清脆的暴栗,已经适应了的崔嬷嬷瞪着眼睛道:
“什么话!这桂花糕可是我特意准备的,怎么能不带上?!”
在崔嬷嬷和橘红兴奋的声音中,西院忙忙乱乱,喜成了一片。
就连没了玩伴的小甜儿也晃着圆滚滚的身子,迈着小短腿儿连滚带爬地进了屋,捻着一本散乱在旁边的书,细声细气地念着:
“为......文之体......心化为先,在任未几......”
听了小甜儿这缺胳膊少腿的念书,橘红不由得咯咯笑出声来,乐不可支:
“姑娘,姑娘......你瞧小甜儿也有一颗为官做宰的心呢!”
江姝静坐在屋中软榻上,并不参与这场忙乱。
闻言也只是牵了牵唇角,倒是没几分笑意。
这些日子,她身上手中虽清闲下来,可心里却沉甸甸的。
揣着一个未能告人的秘密,屡屡起了心思坦白,可在触及橘红澄澈干净的眼眸中又哑了火。
如今事情迫在眉睫,江姝静心中越发被这个秘密坠得沉沉,一时口干,一时舌燥,却始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捏了捏自己空空如也的荷包,再瞧瞧被崔嬷嬷装得满满当当的行囊,江姝静叹了一口气,哑声道:
“橘红......”
“江掌事。”
门外一道沉稳的女声打断了江姝静的话,柳青恭敬地立在屋门外,请示道:
“殿下请您过去。”
江姝静不明所以,倒是橘红先笑道:
“想是殿下不放心姑娘,特意叫姑娘去嘱咐一二呢!”
江姝静勉强地弯了弯唇,在心底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罢了,先和殿下坦白也是一样。
遂起身,与柳青一同往东院姜荷绮所在的主屋而去。
“殿下。”
江姝静鼓足勇气刚起了个头,便被姜荷绮含笑打断,推过来一个白瓷盘:
“尝尝。”
江姝静低头看去,只见那白玉一般的瓷盘上摆着十几个青黑色果子,叠成个粽子模样,外圈点缀了几颗圆润饱满的红枣。
“这果子是?”
在姜荷绮的目光示意下,江姝静伸指拈了一颗果子,放入口中细细嚼了,笑道:
“没见过,倒是挺甜的。”
见她夸赞,姜荷绮不由得也笑道:
“前些日子偶然见得这酸果子,觉得新奇有趣,便想到了。
于是叫底下人寻了些过来,想法子养了几日,总算是把它养出甜味了。”
江姝静看了看盘中的果子,默默地寻思着自己和这果子有什么相通之处。
不知不觉的,又送了几颗果子并红枣到口中。
另一边,姜荷绮又拿出一套文房四宝:
“明日就要入文渊阁了,笔墨纸砚是顶顶重要的东西。这是我从库房里搜罗出来的,品相质地还算不错,你看看可还适用?”
听见殿下这样说,江姝静伸出去的手顿在了半空中,一颗心免不了又沉沉地开始往下坠去。
“殿下,其实我......”
江姝静的目光在盘中扫了一圈,深吸一口气,想要与姜荷绮明说自己不打算参加科考的事情......
“姝静,你不先看看里面有什么吗?”
姜荷绮收敛了笑容,再次打断了江姝静的话,看向她手边装着文房四宝的盒子,意有所指。
江姝静微微皱眉,依言用指尖挑开了盒子上的铜锁,看向盒内。
只见里面除了花样精美不俗的笔墨纸砚,还静静地躺着一张薄薄的纸,正是江姝静日前送还回去的浮票。
“这东西怎么会......怎么会在殿下手里?”
江姝静拿起那张浮票,细细端详过,确定这就是自己的那一张,不由得惊道。
不过很快,她就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
既然她送还给申玉清的浮票出现在殿下手中,那就意味着......
“殿下,您都知道了?”
姜荷绮点了点头,叹气道:
“姝静,我把你从梧城带到京城,带到公主府,带到户部......是要给一个公道的,光明的未来,而不是让你回到污泥中去,做见不得光的虫蚁。
姝静,只此一次,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江姝静眨了眨眼睛,好半晌才从姜荷绮已经全部知情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她咽了咽唾沫,不觉喉如刀割,心吞黄连:
“所以,殿下早就知道。
所以,殿下才让姜轻与橘红回京。
殿下......是要舍弃我了吗?”
“哎......”
姜荷绮轻叹出声,伸手摸了摸江姝静走得有些凌乱的头发。
手腕下滑的瞬间,顺带擦去了她眼尾将要夺眶而出的泪花:
“不要这样想,姝静。
你和姜轻姜吕她们不一样,我从未将你视作过我的、公主府的附属。我视你为好友,引你为知己。
我不希望你彻底地堕入到黑暗中去,比起做我公主府暗处的刀剑,我更希望你能站在阳光下,与我并肩同行。”
“可是......”
姜荷绮这一番推心置腹之言,叫她心肠触动,出口的话语难掩哽咽:
“试题是我亲去取得,也是我亲笔誊抄。
我亲眼见过,不该......不该也不配再下场了。”
她不算是读书有天赋之人,也不算是勤学勉力之辈,然后自幼的书墨教养到底也赋予了她礼教廉耻。
“无妨。”
姜荷绮莞尔一笑:
“你放心,我不是今日才知晓此事,也不是第一日才与你相识。
我既已知晓,必然已为你善后。
我已打点妥当,礼部那边已经更换过试题,你且安心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