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两个并肩走入大厅,看见工人们都已经离去,被分拆开来的斗室整齐地列为两排,平展展地铺在地上。
斗室原先所在的位置,被切割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大洞,露出青灰色的高标号水泥混凝土实体墙来。
由这些断壁的茬口看,“镜室”建造时执行了超高建筑标准,其墙体的厚度、硬度竟然远远超过战场上的混凝土地堡。
我没去管地上的板块,先走到那大洞近旁。
如果斗室内没有手电筒,则斗室外就更不可能有了,因为这些混凝土墙跟斗室没有任何关系,都是后期现场浇筑的。
“如此说来,手电筒并不存在——不,不是不存在,而是在斗室(舱室)的转移过程中遗失了!”我有些沮丧,刚刚出现的线索又被掐断了。
“今天能把这个舱室彻底分离开来,也算是满足了我多年来的一个心愿。”鬼菩萨跟过来,抚摸着混凝土断茬,深深地感叹,“有时候真的分不清,梦是真的,还是真的是梦。我每次到地下七层来,都会开门检查舱室,细细地审度那张古老的地图。其实,我早该意识到,以自己的天分,根本解不开舱室之谜。除了假手于外人,还有什么办法能搞定这件事呢?现在想来,我还是放不下自己的虚名和架子,以为在长江以北的地界上,‘鬼菩萨’这个名号还是响当当的,拥有一流的含金量……呵呵,名声都是虚的,业内的朋友相互吹捧、相互抬轿子,结果每个人都飘飘然起来了,以为老子天下无敌……潮水退下去之后,大家都能看到到底谁在裸泳了,虚名这东西,随便说说就算了,千万不能当真……我老了,世界上的不解之谜那么多,再费力破解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我早就该退隐江湖了,把机会和位置留给你们年轻人……”
我赞成他的话,每一个朝代都有不解之谜,几千年累积下来,随便写写就能凑成厚厚的一本《世界未解之谜》。
解谜是需要智慧、时间、精力、金钱成本的,即使是富可敌国的人物,要想驱使那些当世无匹的智者,也是极不容易的。可以说,以上四个条件很少能完全凑齐,于是“解谜”就成了一件可望而不可及的事。
鬼菩萨的前半生一定是无比精彩的,其智慧、能力都是上上之选,否则也不可能成为“镜室”的超级顾问。
他一定在这间斗室上费了极大的心思,所以屡屡受挫之后,才产生了退隐江湖的消极想法。
“有些谜是死结,谁都解不开。但我相信,眼前这个谜却是一个盘根错节的‘活结’,只要再多花一些心思,跟随第六感去走,就一定能解开。”我淡淡地一笑,替鬼菩萨打气。
“真的?何以见得?”鬼菩萨半信半疑。
“解谜是外力,而有些谜题是存在内部驱动力的,正如有位哲学家兼大作家所做的‘围城’比喻——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内的人想冲出来。假如我们把这两股力量有机结合在一起,岂不很容易就洞穿谜面?”我继续解释。
鬼菩萨笑起来:“小夏,你果然如唐晚所说,看待任何问题都有自己的独特想法。很好,很好!”
他脸上沾着一层灰尘,而眉心上则留着一串灰色的污水印痕,不多不少,恰好七滴。那污痕是由眉心正中开始的,经过鼻梁,斜至左侧颧骨,自上而下,越来越小。
那不是一个好兆头,因为相术中有“污水泼面、血光自来”的**。
“你的身上弄脏了,应该赶紧去洗一洗,尤其是脸上,满满一层灰。”我不动声色地提醒。
鬼菩萨笑着摇头:“为了破解舱室的秘密,顾不得这些了。我老了,不像你们年轻人,不管到了什么场合,第一个注意的就是个人外表。看,扫描仪已经推过来了,咱们过去吧!”
他向左前方一指,简娜正推着一辆四轮仪器车过来,上面并排着三台白色的仪器。
我仍然坚持:“你先去洗脸,我们等你回来再开始工作。”
之前我注意到,洗手间是在大门之外的走廊尽头,与长椅所在的位置成一直线,中间隔着大概三十步的距离。如果鬼菩萨出去洗脸,至多五分钟就能回来。
“小夏,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还是有话跟简娜说,故意找个理由让我回避?”鬼菩萨皱着眉问。
当他的面部表情改变时,那七滴污痕也瞬间扭曲起来,上下串联,左歪右斜,如同一条被粗劣缝合的伤疤。
简娜推着车走近,听见鬼菩萨的话,立刻抬头看我。
我现在只希望鬼菩萨马上洗去脸上的污痕,将那不祥的预兆赶紧毁灭。
“是啊,我跟简娜的确有话要聊,你去洗脸吧,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我顺水推舟,拖着鬼菩萨的手臂,将他的身体转向大门。
鬼菩萨无奈地摇头:“好吧好吧好吧,你们年轻人事儿就是多。我先去洗脸,片刻就回来——”
他向门外走,急匆匆的,险些跟外面闯进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鬼菩萨双臂一振,将那人猛地斜推出去。
如果只是个普通人,只怕要在鬼菩萨一推之下跌个四脚朝天。那人的身手却极灵敏,瞬间以右脚跟为轴心,身子风车一般飞旋,连转了七八个圈,将鬼菩萨双臂上的力道巧妙地卸掉。
“哈哈,好,好!”鬼菩萨大笑,来不及跟那人道歉,直接踏出门去。
那人正是曲龄,不经意间露了这一手,让我也窥见了她的实力。
简娜脸色一变,双手攥紧了推车的手柄,先看看曲龄,又看看我。
我向她靠近,笑着低语:“别紧张,鬼菩萨已经处理好一切。曲龄大醉方醒,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我最希望的结果,真实情况如何,只能等接下来曲龄开口才能知晓。
“效率这么高,已经拆解完成了?真是不错,我只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大家都不见了。夏先生,你到下面来,也不叫我一声——”曲龄径直向我走来。
我望着她笑而不语,但心情微微有些紧张,生怕她说出一些让简娜无法招架的话来。
“鬼菩萨要去哪里?走得那么急,风风火火的,像是赶着去哪里抢东西似的!”曲龄又自言自语。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子,因为曲龄的话中又似乎出现了第二个不祥之兆——“抢东西”三个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抢死”。
“喂,怎么不说话?”曲龄走近我,在我手臂上啪地一拍。
“呵呵,我一直在想,怎么跟你说说我做的一个奇怪的梦。刚刚我跟鬼菩萨、简娜都说过了,那个梦是跟白玉床、地图有关的,非常真切,如身临其境一般……”我岔开了话题,以免让自己的负面情绪越积越多。
人是感情动物,很多时候情绪能决定工作效率。
在这种关键时刻,我需要的是集中精神,将所有心思贯注于这些舱室部件上来。
这是“解谜”,不是泛泛的检查,必须将各种可能性全都考虑进来,重新编织安排,提炼出一个合理准确的答案来。要知道,那答案关系到能不能将唐晚的魂魄找回来。我若失败,则唐晚的下半生自今日之后全都毁了。
“好啊,你说说看?”曲龄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来。
我详细讲述了那段幻觉,尤其是那手电筒的光柱由地图转移到我脸上的过程,我讲的更是细致之极。既有当时的情景描述,又有自己的心理活动,务求令曲龄、简娜二人能够体会到我那种极度困惑的心情。
“手电筒不会单独存在,那里存在着一个你看不见的‘人’,或者是一个灵魂。你的意思是,那‘人’被困在这狭小的房间里,一直不曾离去。他死了,身体腐朽消溶,灵魂却不朽不坏,跟房间永远绑定在一起。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灵魂是没有形体和质量的,即使只有一条窄缝、一个虫眼,它也能轻易地逃逸出去,而不是永远被困。”曲龄总结。
简娜亦有了新的见解:“夏先生,我一直想告诉你,其实这个奇怪的小房间最早是发现于旧政府的一个秘密仓库里,跟很多机密资料、政府财物放在一起。在那仓库里有一袋文件是专门论述它的,因其过于诡谲迷信,后来被丢进火炉销毁。它被尘封了很多年,直到‘镜室’开建,才被送到这里来。这些讯息,是我从“镜室”的资料室里看到的,但我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至于那袋资料,更是被记录者一语带过,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曲龄笑起来:“是啊是啊,我读过‘镜室’的资产报表,其中也提及到它,与你说的一模一样。”
她俩说的符合真实情况,毕竟在二战结束后至新政府成立前,中国大陆还经历了一段黑暗时刻。那个期间,旧政府接管了全部城市,也连带着将每一个城市的独特秘密接管过来。
“真希望能看到那袋资料,无知者无畏,烧掉资料的那些人真是鼠目寸光,愚蠢到家了!”我不由得感叹。
在我们的谈话期间,简娜一直在偷偷观察曲龄。
简娜射杀薛傲时,曲龄和唐晚都在场,而前者则是最有可能泄密之人。
令人欣慰的是,曲龄所有的表现都让我确信,她根本不知道薛傲已经被杀,相信这一点也终于能让简娜放下心来。
“仪器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还等什么?”曲龄举起手来,向那白玉床一指,“我们的第一目标当然是它,现在就拿它开刀吧?”
简娜心虚,对曲龄的意见相当配合,马上按下了扫描仪的电源。
每一台扫描仪的底部都安装着一只白色的扫描枪,模样与医院里的射线探测仪接近,但其操控按钮的数量却要多出十倍来。
白玉床被平放在地上,它的尺寸比原先略大,可知它之前是有一部分被砌筑在板壁内部。
灯光之下,它通体泛着淡淡的白光,材质细腻,犹如上好的凝脂。
古代以“羊脂”来代表白玉玉质的最高境界,而那种标准被后世人完全继承下来。
如果刨除“勾魂夺魄”的诡异功能之外,摆在我们面前的就只是一块巨大的上等好玉,其价值估计在几千万甚至亿元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