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身世——你以前经历过灰色的日子,所以我希望你能在未来一切顺利,避开江湖风险。我想关心你,但苦于有心无力,真是惭愧。”说到这里,我再度苦笑。
“大哥,你未来一定会成名于天下,因为我感觉到,你有‘定海神针之相’。古训中说,在我们苗疆,至少五百年才有可能出现一个这样的大人物。我能做你的妹妹,是万分荣幸的事。大海无垠,深不可测,唯有定海神针,才能镇压四海,慑服水怪。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光明就在前面。”楚楚非常肯定地说。
“定海神针”是来自《西游记》里的宝物,即齐天大圣孙悟空的兵器金箍棒,可大可小,重逾千斤,在西天取经之路上发挥了最重要的作用。
“谢谢妹妹谬赞。”我渐渐扫去了脸上的苦笑。
逆境之中,如我们这般相互鼓励,是只有好朋友之间才能做到的。
“唐小姐也会没事的。”楚楚伸过手来,捉住我的袖子,“别担心。”
她爱屋及乌,对唐晚的关心也是毫不掺假,完全发自肺腑。
提及唐晚,我的心又悄然揪了起来。
“关于‘勾魂夺魄白玉床’的传闻,我在苗疆就已经听说了。当年——大哥,你有没有耐心听我讲讲七十年前玉罗刹的故事?”楚楚问。
我点点头:“好啊,虽然断断续续听了一些她的事,但她来自苗疆,你讲出来的,才是最真实的她。”
之前,玉罗刹被当做一位抗日英雄到处传颂,她使用的诅咒之术,也被美化放大,成了小说家、戏剧家笔下“杀人不沾血、千里不留行”的神器。可是,当社会媒体去热炒某样东西的时候,一定是加上了记者个人的观点,将这个故事层层美化,直到面目全非。
我不想听“手撕鬼子”之类的奇幻故事,只想了解事实真相。
楚楚一笑,嘴角小小的酒窝打着旋陷下去,带出说不尽的娇媚冶艳。
“新旧政府更替之时,有位张姓女作家曾写过一部小说,名字不必细说了,内容是一个抗日女杰爱上汉奸的事,近代拍成电影后,轰动一时,万人空巷。玉罗刹的故事跟那小说相似,但她爱上的不是汉奸,而是一名地下抗日者。在那样的乱世之中,她本来可以将那男人留在苗疆,偏安一隅,做个自由自在的土皇帝、土皇后,可她偏偏被那男人说动,放下世外桃源的隐居日子不过,奔赴北方,抗日救国。她的到来,使得地下抗日组织的实力大增,而当时的组织首领就策划了‘吴之雪风号’上的突袭诅咒行动,企图以玉罗刹一人之力消灭一个国家、拯救一个国家。那时候,‘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句话是最最流行的,也是一口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任何一个年轻人被绑架到这句话上的时候,其下场都是死路一条,用自己的命染红官员的顶子,或者将自己的尸体变成将军晋升的垫脚石。很可悲的是,这次被送上不归路的是苗疆第一炼蛊师玉罗刹,而她已经被组织彻底洗脑,将自己的自杀行动当成了崇高无上的爱国战争。那次行动的原始计划是这样,玉罗刹必须在其他同仁的策应下接近日本大人物,近距离发出绝世诅咒。那诅咒的内容亦是十分明确,一是诅咒日本国运倾覆,二是诅咒皇室后继无人,三是诅咒大人物失魂落魄。战争结束后,写着诅咒内容的符文曾被披露在港岛报纸上,但却无人能够读懂……”楚楚说。
当她叙述玉罗刹的一生时,眼中饱含深情,却没有指责嘲笑的意思。
两个人同为苗疆炼蛊师中的精英人物,虽然年代不同,肩上负着的重任却是一样的。身为领袖,不可能只有获得没有付出,那样岂能服众?
“玉罗刹的故事果然够精彩!”我说。
“可惜,这故事没有一个光明的尾巴,抗日组织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大人物受到诅咒后,行事错乱无度,终于在海上误按了逃生舱发射钮,将他由潜艇中弹了出去……玉罗刹当场死于‘吴之雪风号’——”楚楚补充,“她是第一个如此死法的炼蛊师,所以随之带来的麻烦是,她毕生豢养的蛊虫四散奔逃,成为‘野蛊’,既找不到可以反噬的旧主,又不能被收归到其他炼蛊师门下,在苗疆引起了很大的后患。我希望,这一次能够帮她一把,让她的人生变得圆满。无论如何,她曾为这国家出力,其功劳都不应该被抹杀。”
的确,抗日是所有中国人的事,任何一个在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的人,都应该受到国家的关照,消除后患,灵魂安歇。
我也想起了我的爷爷、太爷爷,他们与玉罗刹一样,都为那场力量对比十分悬殊的战争流过血,出过力。
从根本意义上说,抗日就是抗日,无论是在旧政府领导下,还是在新政府的带动下,只要是抗日的,就都是国家和民族的英雄,就应该将名字留在纪念碑、功劳簿上。
“你做的是一件积功德、感天地的大好事,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如果人人都能像你一样,不让本族先辈们的鲜血白流,那么我们中国的五十六个民族一定团结一心,成为雄踞亚洲的东方雄狮。”我说。
实际上,每一个民族在发展过程中,都会出现数典忘祖的败类。这些败类如同蛀虫,将本族的基业一点一点蛀穿,令千里长堤毁于蚁穴。
中国历史上,外敌入侵之时,汉奸层出不穷,为了自己一家人的生存,助纣为虐,毁灭了千万家庭的幸福;和平时期,为了一个人的贪欲享乐,穷奢极欲,毁灭了一个城市的未来希望。
蛀虫不除,大国难以复兴。
奇术界也是如此,如果不能消灭某些指望着一技之长换取惊天财富的狂徒,那么整个世界都将陷入看不见的烽烟战火之中。
“杀楚——”话到嘴边,我又咽下。
我希望楚楚全力以赴解决玉罗刹这件事,不想再提其它话题,使她分心。
“大哥,别为我担心。炼蛊师数百年来雄踞苗疆,连两汉大军、唐宋猛将、大元铁骑、明清火炮都没能踏平我们的山寨,可见巫蛊之道已经远远超过中土人所倚仗的刀枪火器。炼蛊师都是有绝对信仰的人,信仰能够战胜一切,亦能够令苗疆所有山川土地、飞虫走兽的灵力加持于一身,人挡杀人,佛挡**……”楚楚嘴角噙着的笑意渐渐变冷了。
“炼蛊师都是有故事的人。”我记起了从前看过的一句话。
若想成为炼蛊师,必须经过艰苦卓绝的几百道考验,其间残酷,外族人根本想象不到。当然,每个山寨的考验内容各个不同,都已经成了本族的秘密,从不外传,更极难外泄。
“是啊,不单单是炼蛊师,世上每一个卓尔不群的高手,都是有故事的人。大哥,你岂不也是一样?”楚楚问。
我无法回答,至少在为大哥报仇之前,我没有资格夸夸其谈。
“小姐,有动静了!”血胆蛊婆低声叫起来。
楚楚腾身而起,疾步冲向白玉床。
我跟在后面,大厅里已经是青烟缭绕,都是血胆蛊婆手里的香弄出来的。
现在,血胆蛊婆的脖子上挂着一副听诊器,一边绕着白玉床疾走,一边不时地握着听诊器探头,贴在白玉床的立面上。
楚楚由血胆蛊婆手中接过听诊器,一下子按在白玉床的中心。
血胆蛊婆停下来,双掌一合,把所有还在燃着的香搓成粉末,随手抛开。
表面看来,白玉床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平铺在地上。
楚楚闭着眼睛谛听了一阵,轻声自言自语:“逆经脉解蛊?有人由生而死,有人由死而生?一报还一报,一命还一命?这岂不是强人所难?”
她打了个手势,血胆蛊婆立刻横跨两步,到了楚楚的正对面。而后,两人慢慢蹲下,四只手全都搭在白玉床上。
“后退。”血胆蛊婆低声告诫我。
我向后退了一大步,伏低身子,观察两人的动作,随时准备出手帮忙。
“别提让我为难的条件,我不是神,很多事根本做不了。我是来解决问题的,不为自己,只为苗疆人民的和平幸福。你有你的愤怒,我也有我的难处,是不是?”楚楚再次低语。
听诊器能够帮人体察到很多微观的声音,虽然是医生离不了的诊断工具,但很多高手已经将它运用在其它行业里,并且越来越得心应手。
我手中没有听诊器,当我闭上眼睛,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白玉床上的时候,瞬间感觉到,这硕大的玉制品正像人一样缓缓地呼吸着。
“它是‘活’着的,一呼一吸之间,相隔差不多五秒钟,与练成了‘龟息功’的瑜伽高手近似。它是被血胆蛊婆的香唤醒的?或者说,它一直都‘活’着,只是‘镜室’内的人没有察觉?”我脑海中涌现出很多问题,但我紧攥双拳,强迫这些问号远离,继续感受那白玉床的动向。
我的耳中又听到楚楚的声音:“一个人的寿命是有限的,灵魂亦是如此。你不可能在一百年中全都保持着同样的警醒,一停不停地维持着诅咒的力量。你做不到,我做不到,苗疆没有一位炼蛊师能做到,即使是久远以前第一位炼虫成蛊的祖师爷也做不到。否则的话,古人又怎么会留下‘生有涯、知无涯、以有涯之生为无涯之事’的万古名言?你,做了应该做的对的事,为苗疆炼蛊师正名,你的地位和名望在炼蛊师的历史上无人能够取代。现在,每个部落的祠堂都悬挂着两张照片,高位是祖师爷,二位是你,之下的三位才是部落的族长头领。任何一个有志于成为炼蛊师的年轻人,拜师之前,第一要拜祖师爷,第二要拜你。这种盛名,据我所知,没有哪个人能与你相比。你为国家出力,化身为咒,扑击敌酋,‘吴之雪风号’一役,杀出了苗疆炼蛊师的威风,也将扶桑人如日中天的国运拦腰斩断。玉罗刹,你是我的偶像,此生唯一,绝不会变……”
她说了这么多,那白玉床却只是保持一呼一吸的老样子,并没有出现其它异动。
“结束这一切吧,战争结束了。玉罗刹,苗疆在等你归来。我保证,你将永享供奉,成为苗疆炼蛊师不朽的传奇。”楚楚怅然补充。
她的语气变得十分哀伤,而那些话,更像是祭拜家族亡者的深情告白。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当今亚洲,歌舞升平,的确应该告慰那些在抗日战争中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们。没有他们,何来今日花红柳绿、泉声潺潺的崭新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