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胆蛊婆不解:“夏先生,请再详细说说,我们苗疆人对你说的‘精神恋爱之术’并不了解。”
我放松语调,慢慢解释:“人类的精神与**是既分离又聚合的,它们的分与合没有任何道理可讲,而且世界上没有两个人的生活是完全一样的,就像哲学中说,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有些男女,**之爱胜过精神之爱,表现为追求**,乐此不疲;有些男女却是重视精神胜过**,以精神上的高度契合为追求目标,表现为不食人间烟火,常常为一首诗、一支歌中的深意而落泪,也常常感叹世间既无伯乐,也无千里马。当一对男女将精神与**完全分开、并舍**而取精神时,他们的恋爱就是标准的‘精神恋爱之术’。这种结合,世间极少,而且成功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在这个过程中,男女都必须守身如玉,任何一方都不能越雷池一步——”
其实我的解释也并不完整,但说到这里,楚楚已经举手示意,明白了我的想法。
“守身如玉,不越雷池一步——大哥,你的话解开了我一直以来的一个巨大疑惑。玉罗刹在‘吴之雪风号’上的惊天一咒能量巨大,只有守身如玉的炼蛊师才有可能做到。我当初疑惑的是,她既然受了那男人的诱惑,冒着生命危险逃离苗疆,就一定是跟对方有了白首之约。当她的身体不再纯洁之后,巫蛊诅咒之术必定大打折扣,就无法完成那惊天一咒。现在,你猜测她与那男人之间属于精神恋爱,正是解决这个矛盾的关键。”楚楚的眉心皱得更紧,“可是,玉罗刹从未离开过苗疆,而我苗疆根本没有任何书籍中提到‘精神恋爱之术’,她又怎么可能同意这种男女关系?难道说……那男人从一开始就是骗他?”
最后一句出口,连血胆蛊婆也被吓了一跳:“什么?那男人从一开始就是骗她?这么说,那男人根本就没有爱过玉罗刹?”
在我看来,这种套路并不鲜见,在江湖历史上已经无数次重演过。
昔日纵横江湖的高手金蛇郎君就曾深入苗疆,为偷取天下最烈的蛇毒而故意诱惑了名为“红药”的苗女,一俟蛇毒得手,遂弃苗女而逃。金蛇郎君早就有了心爱的女人,当然不肯与苗女产生任何**关系,自始至终,都是采用了“精神恋爱之术”,将苗女迷得神魂颠倒。
关于金蛇郎君、苗女何红药的悲惨传说被收录于港岛著名作家查先生的武侠小说中,情节虽有小小更动,但这传说的本来意思却是不变的。对此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翻阅了解,以此警醒自我,不要陷入同样的悲剧之中。
同样,在元、明两代,经常有南下的富商为了谋害商场对手,以男色将苗女骗来,达到杀人目的后,即扬帆远去,再不回头。
“精神恋爱之术”虽然是一种哲学层面的思想意识,但细思极恐,它早已经沦为江湖骗术之一。而且,中国人的思想境界、厚黑之术博大精深,不能排除数百年前早就有人精通这种骗术,只是秘而不宣,才给柏拉图留下了震惊世界的机会。
在这种奇术实施的过程中,必须满足两个条件:其一、女方必须保持纯洁之躯,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巫蛊之力;其二、男方心中早有良人,且为了良人而守身如玉,其目标绝对不在骗色,而在于驱使苗女去达成自己制定的计划。
于是,上当受骗的苗女最后必将发现,自己所谓的爱情不过是春梦一场,而且在这荒唐的春梦之内,她又在不知不觉中做了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坏事”,成为别人的枪头。
这种人生殊为可悲,但落入圈套的苗女却无法自解桎梏,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如此想来,那怀着特殊目的蛊惑苗女的男人比起普通骗色之徒更加可恨百倍。
在官方资料中,柏拉图的理论更为光明正大且意义复杂——
资料中说,所谓的柏拉图式爱情,也被称为精神恋爱,是一种人与人之间的精神爱情,追求心灵沟通,排斥**,理性的精神上的纯洁爱情。
柏拉图如此说过——“当心灵摒绝**而向往着真理的时候,这时才是最好的,而当灵魂被**的罪恶所感染时,人们追求真理的愿望就不会得到满足。当人类没有对**的强烈需求时,心境是平和的。**是人性中兽性的表现,是每个生物体的本性,人之所以是所谓的高等动物,是因为人的本性中,人性强于兽性,精神交流是美好的、道德的。”
在他的一生中,反复提及并坚信,真正的爱情是一种持之以恒的情感。
他在对话录《会饮篇》中提到最崇高的爱情是精神之爱,是爱的双方对真善美的共同追求,只有这种爱才是高尚而珍贵的。
自古以来,哲学理论就是统治者用来指定社会伦理标准的工具。
劳心者制人,劳力者制于人。当各种理论被赋予某种特殊目的时,也就偏离了最初缔造理论者的初衷。
此刻我用“柏拉图精神恋爱之术”来解释玉罗刹所遭受的骗局,其实也是不完全准确的。
正如庄子、惠子坐在濠梁之上,看着水中鱼儿游来游去。他们不是鱼,不知鱼之乐,也不知鱼之所乐为何。
此刻,我看到玉罗刹幻化的那人形,也看到禁锢她七十余年的白玉床,更了解到她“自愿为囚、不愿为人”的悲怆想法——我不禁喃喃自问:“我非玉罗刹,焉知她不是以此为乐、以此为荣、以此为生命之最终的寄托?”
大错已经铸成,生命已近尾声,玉罗刹的选择是错误的吗?是正确的吗?这种正确与错误在死亡钟声敲响时,还有什么明确意义吗?
唯一的答案,也许藏在当年蛊惑她为国捐躯的那男人心里,但那答案、那男人只怕已经随着历史潮汐而湮没至无穷无尽的远方。
血胆蛊婆最后一轮点燃的一百零八根香堪堪烧尽,楚楚的眉头仍旧深皱未解。
“小姐,香就要烧完了。”血胆蛊婆提醒。
“生死存亡之际,连诸葛武侯那样的大人物都敢于逆天禳命,我作为苗疆之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呢?”楚楚低语,“请法刀,布天罡北斗禳命大阵,主阵之中,布主香三根,把生死抉择之权交给上天!”
血胆蛊婆不动,目视楚楚,表情变得极其痛苦。
“血胆蛊婆,去!”楚楚大声喝斥。
血胆蛊婆向楚楚深鞠一躬,头发几乎碰触脚尖。
“血胆蛊婆,勿多言,照我的话去做!”楚楚再次大声斥责。
我看得出,她的命令让血胆蛊婆非常为难,但最终却不敢违抗。
“夏先生——”血胆蛊婆没有起身,而是原地一旋,以一躬到地的至高礼节面向我,“禳命大阵中,不能设小姐的主香。她这样做,等于是把自己置之死地。夏先生,请劝诫小姐,即便是为了援救唐小姐,也不应该让自己处于万险之境。”
楚楚发怒:“血胆蛊婆,什么时候轮到你发号施令、替我做主了?”
血胆蛊婆仍未起身,沉声回答:“小姐,你肩负着统率炼蛊师振兴苗疆的重任,这条命并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苗疆。楚王千岁临终,要你歃血发誓,此生为苗疆生,身死为苗疆死,你难道都忘记了吗?”
我夹在两人中间,左右各望了一眼,竟不知该先劝哪一方为好。
很明显,在禳命大阵中布三根主香,一定是分别代表楚楚、玉罗刹和唐晚。我甚至能猜到,如果三主香之中只能有一根活下来,楚楚就会把生的希望留给唐晚。她知道,我爱唐晚,无论如何唐晚都不能死,那将让我痛苦一生。所以说,就像玉罗刹奋击“吴之雪风号”之战一样,楚楚眼下也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我劝止她,就等于是降低了唐晚生还的几率;我不劝止她,她有可能真的替代唐晚而亡。
这两种结果,都不是我轻易就能承受的。
“大哥,我有分寸,这场赌约,我至少有三分之一把握。让我赌吧,跟你在一起,运气总会好一点。”楚楚注视着我,嘴角上翘,露出浅笑。
“真的没有其它办法了?”我问。
楚楚摇头:“我所选的,已经是最保险、最高效的捷径。你放心,玉罗刹代表的是七十年前的炼蛊师水平,而我则是代表了最新一代炼蛊师的水平。两军交手,无异于用现代化无人机去扫射握着三八大盖步枪的二战日军,战斗力之悬殊,已经无法用数字计算。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玉罗刹之外的其它变数。要知道,这里并非只有她以魂魄形式存在,她虽然遭到禁锢,却是以禁锢别人的身份存在。她的生命形态发生变化,另外的被禁锢者也会打蛇随棍上,成为我们新的威胁。现在,我必须借用简娜小姐和那位曲小姐的力量,尤其是那位曲小姐,实力深不可测,一定能成为我们的强援。所以,我和血胆蛊婆在此布阵,你去跟她们沟通,做我的禳命护法,怎么样?”
她打的比喻让我稍稍安心,二战之后,各国的科技水平都得到了日新月异的发展,各种先进武器层出不穷,原先被称为“战场死神”的三八大盖步枪早就落后到可以进古董博物馆的地步。
如果奇术、蛊术在这七十年间获得的进步也是如此,那我当然能放心地看着楚楚挑战玉罗刹。
“果真如此吗?”我问。
楚楚笑着点头:“当然如此,否则我怎么敢夸口说能解决一切蛊术问题?大哥,你先出去吧,游说曲龄,跟我们站在统一战线上。”
我担心楚楚的安危,也担心唐晚的失常。
在这种左右为难的时刻,我最终选择了唐晚。这不仅仅是我的私心使然,而是因为,我对楚楚有信心,相信她能大破玉罗刹,并最终成为苗疆巫蛊之术的最伟大王者。
我向门外走,血胆蛊婆已经直起身来,无比失望地远远盯着我。
“夏先生,你……你很好,你很好!”等我走到大门边,血胆蛊婆才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一句。
我心里也很痛苦,但有赌未为输,楚楚的胜算要高于玉罗刹,这场赌局,我们未必会输。
门一开,简娜立刻迎上来,满面紧张地问:“夏先生,里面情况怎样?有什么吩咐?”
我强装笑脸,低声回答:“还好,楚楚小姐使用了禳命之法,很快就能解决问题。”
曲龄没在门边,而是躺在长椅上安然沉睡。
“那就好,那就好。我一直担心唐小姐,如果你还不出来,我就会到上面去看看她。”简娜说。
我对简娜无比感谢,她就像一个面面俱到的大管家一样,照顾着这里的每一个人。
“没事,你去吧,我跟曲小姐单独聊两句。”我说。
看见我之后,简娜的情绪明显好转了很多,借转身之际,偷偷擦去了眼角的泪痕。
她走到长椅那边去,轻轻推醒了曲龄。
能在这种情况下安然入眠,曲龄也的确是心胸“宽”到了极点。
“喂,现在什么情况了?”曲龄伸了个懒腰,掩着口打哈欠。
我向简娜挥手:“去吧,最好能吃点东西,喝点水,这里的事不必担心。”
简娜点点头,匆匆走向了电梯间。
“坐吧。”曲龄满不在乎地向旁边挪了挪,给我空出小半边长椅。
从香烟味十足的大厅里出来,我深深地吸气,感觉精神上的压抑减轻了好多。这里,除了长椅,没有任何多余的家具,满眼都是平顺干净的水泥墙。
当然,鬼菩萨还是没露面,只剩下我和曲龄两人。
“有新变化,新任务?”曲龄盯着我的眼睛问。
她应该并没睡着,眼神冷冽,根本不像大梦初醒的人。
“楚楚有个不情之请,想邀请你做她的禳命护法。这么多人里,她只相信你的人品和水平,其他谁都信不过。而且,曲小姐,我必须向你说抱歉,因为此前并没意识到,只有“51地区”的高手才能为这场乱局打开局面。也许我们追求的结果是一致的,让所有好人遇难成祥,让所有人渣自生自灭……”我说。
曲龄打了个哈欠:“还有呢?你那位楚楚可怜的小女友名震苗疆,一般情况下,根本无需别人护法。况且,她身边还有资深的炼蛊师血胆蛊婆,怎么会用到我?”
她对楚楚有抵触情绪,我完全理解。一山不容二虎,高手之间总是有所顾忌。
从“镜室”对客人的态度来看,她属于是鬼菩萨等人相邀,而楚楚的身份则能够深入地下十八层,知晓更多“镜室”深层机密。无形之中,她会感到受重视程度远低于楚楚。
我微笑着问:“曲小姐,你为何而来?”
这一问,把曲龄问住了,她思索片刻,才正色回答:“‘镜室’无法了结官大娘的事,向‘51地区’发出求救函,我才应邀而来。”
我向大门一指:“所以,这里发生的任何事,只要跟官大娘、灵魂解析有关的事,都属于你的工作范畴,不是吗?”
曲龄盯着我,忽然大笑:“夏先生,你这样说,岂不是重色轻友到了极点?你那个小女友要你来做说客,果真选对了人。好了好了,你不必再绞尽脑汁拉我下水了,我帮她就是,哈哈哈哈……”
我不得不纠正,免得对方一直误会:“楚楚是我小妹,不是什么小女友。”
曲龄掩着嘴笑:“都一样,都一样,大家心照不宣,如此而已,哈哈,哈哈哈哈……”
我们之间的气氛在她的大笑中融洽了许多,她接下去说:“‘镜室’所做的分析虽多,方向却存在不少错误。再加上一点,他们低估了官大娘脑部蕴含的超大量信息,一时失察,造成了记忆堆栈溢出,差一点将‘镜室’的资料储存主机烧毁。出了这种灾难性的研究事故后,我猜测有些足够聪明的‘记忆’已经产生了独立意识,不受‘镜室’控制。大概在十年以前,美国人制造的‘无尽之蓝’大型计算机群组也发生过类似情况。这种错误简单来说,就等于人工智能超格,具有了发明者没有给予的才能。当人工智能无师自通时,那就将是人类的末日——单纯表现在‘镜室’之中,就是他们的棱镜分析仪的自主意识已经被唤醒。我会向‘镜室’提供两种处理方式,一种是将机器分解、带走、改造,终生不能连接进研究部门;另一种,继续进行研究,然后将这些人工智能神器变为一株参天大树,高瞻远瞩,应用于更高级别的科研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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