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厅的时候,韩夫人一直没有提起莫先生的事。
看来,那将会成为她的一个大秘密,而芳芳的发现,则是不小心掀开了冰山一角。
“那么,世界上绝对有一种奇术,是能够驱动一个将死的人自由行动、说话的。这个人在行动过程中,实际已经是个‘死人’。现代医学能够通过血液、肌肉组织的化验,准确判断人的死亡时间,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过,只要没人站出来指证某个‘活死人’,那么这‘活死人’就会一直工作下去,直到真正的死亡来临。”我首先必须确信这一点,后面的分析工作才是有意义的。
这种状态下,“活死人”如同一只牵线木偶,背后一定有人操控。
莫先生是三大鬼王之一,他是“鬼”,而驱动这只鬼的人,也一定是“鬼”。我怀疑,那个人就是言佛海,也即是秦公子身边那位辰州僵尸门的奇术师。
“游园惊梦三大鬼王”指的是游、园、惊、梦、鬼、莫、言这七人,目前前面六人已经全部亡殁,只剩言佛海还活着。不是他驱“鬼”,还能是谁?
再者,半小时前,火烧云死,文牡丹重伤,秦王麾下人马遭受重创,秦公子和言佛海的政治地位一定会升至第一位,成为秦王倚重的左右手。接下来,真正的战斗就要在言佛海和赵天子之间展开了。
我猜测,赵王会的人追杀文牡丹和火烧云,秦王会绝对不能坐视不理,一定会有更猛烈的反击手段,在济南城里掀起另一场江湖大风暴。
菜来了,司机和保镖们抄起筷子,吃得津津有味。
这些人吃惯了城里大馆子里那些味精调料炮制出来的“大餐”,现在吃到山肴野蔌,十分新鲜,个个手里的筷子都停不下来。
“夏先生,先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司机说。
我坐在面向门口的位置上,谨慎地猜度着每一个进出菜馆的人的身份,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你们吃吧,我不饿。”我说。
“吃吃吃,大家多吃点,吃饱了,好好跟着夏先生干活……”司机很活跃,热情招呼其他人吃饭。
我努力回想,带走芳芳的那四个人的长相和衣着,然后对比刚刚过去的那辆越野车上的人。
两者所穿的衣服不同,但相貌却是接近的。越野车的车窗玻璃上都贴着深色的太阳膜,所以我无法看清后座上的情况。按道理来讲,芳芳一定跟他们在一起,或者在后座,或者被塞在后备箱里。
我相信,他们一定认出了我,所以只要不出意外,他们就会找回来。
对于这些人而言,芳芳是没有价值的,只不过是韩夫人手上的一件工具。
我的脸一直向着门口,忽视了其他人,不知怎的,司机和保镖们忽然放下筷子,向前一趴,就睡在桌子上。我没有动,不管菜里是被人下了毒,还是下了蒙汗药,都证明敌人已经出现了,而且正是针对我们。这也证明,我的估计完全正确。
一个男人大摇大摆地从后厨出来,径直走到我的对面,拖了把椅子,砰地放在我身前五步的地方,然后大刺刺地坐下。
“我们也算是老熟人了,在苗圃站见过,刚刚也曾擦肩而过。你竟然能找到这里来?佩服,佩服。”他说。
我摇摇头:“废话不用说了,把我的人带出来,然后把解药给他们,护送他们回韩夫人的别墅。”
“你以为你是谁呢?冲我下命令。”他冷笑起来。
“你是赵王会的人?还是秦王会的人?”我问。
“这个重要吗?”他反问。
我镇静地回答:“这个很重要,因为赵王会和秦王会的目的不同,行动手段也不同,我得区分对待。你说了不算,最好老老实实按照我说的去做,否则你就有大麻烦了。”
此人只是战斗在第一线的小喽啰,所有的行动步骤,全都是上面安排好的。所以跟他废话,毫无意义。
他还想强辩,我又加了一句:“去打电话请示吧,别费口舌了。”
他的脸一红,站起来,又走向厨房。
自古以来,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他只是干活的,大事小事都得请示汇报,否则的话,今天看着风风光光,明天就要曝尸荒野。我没有理会司机和保镖们,他们只有生活经验,没有江湖经验,遭了别人的算计,是很正常的。高手行走江湖的时候,必定遵循饭要少吃、事要多知的原则。任何时候,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是不变的真理。
门口再没有人进来,门外停着的车子全都开走了,偶尔有经过的车子想停下来吃饭,也被人堵在路边劝离了。我知道,至少在数小时之内,这家餐馆已经被敌人控制了。
那人重新回来,把电话递给我。
我没有问他,把电话放在耳边听。一个深沉而寂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是夏先生吗?下人们无礼,不懂礼数。多有得罪。不过他们还是都很听话的,我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所以,他们做错的,帐就要记在我身上,请夏先生见谅。韩夫人的手下对我是毫无用处的,你放心,很快他们就会被送往别墅,安然无恙,毫发无损。现在,如果你愿意,马上就能见到我。世界这么大,两个人有缘相见,这也是一种莫大的缘分。为了纪念这次相遇,我特备了一瓶好酒,等你赏光。”
我静静听着,始终没有开口,到这时才简短地回答了一个好字。
电话挂断了,只过了三秒钟,就有一辆超长的厢式货车停在了菜馆前的路边。
我毫不犹豫地站起来,不等那人引荐,大步走向门外。货车的门缓缓打开,一架精致的小铁梯放下来,我疾步登上去,走进那个车厢。
门关上,车厢里有一盏吸顶灯亮起来。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为一个精致的会客室,两侧是宽大的按摩沙发,中间是红木茶桌。茶桌上没有茶,却摆着一瓶法国洋酒,两只酒杯。在向里面去,是书桌、椅子、书架。
一个男人坐在书桌前,正在低头看书。很明显,他是在摆样子。客人到了,他连头都不抬,只不过是为了给我造成一种压力。
我不等他招呼,就在沙发上坐下。车子轻轻晃了一下,应该已经启动,沿着公路向前飞奔。
“夏先生,你对游园惊梦三大鬼王怎么看?”他没抬头,轻声问。
他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一种淡淡的慵懒气息。单从声音判断,他不像是江湖人,更像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儒生。
我不动怒,低声回答:“七个人都是奇术界的前辈,轮不到我来评判。如果阁下真的想听意见,我只能说,奇术这一领域,是永无尽头的,他们代表了过去那代人的成功,却不能代表今天的奇术师。正如京城里某位大哲学家所说,知识也是会过时的,如果一个人脑子里的知识,不能时时更新,这个人也会过时的。不管是士农工商学的哪一行,道理都是相通的。”
“如果他们都死了,是不是奇术界的损失?”
我摇摇头:“人都会死,无论是不是损失,七位高手已经有六位亡故,只剩其一。”
“呵呵呵呵!”他笑起来。重复我的话,“六位亡故,只剩其一?”
我不加分辩,因为每个人所处的角度和立场不同,对同一件事的看法肯定不同。
“夏先生,你还是过于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了。须知道,任何图像和声音,都可以被伪造,任何人的视觉和听觉,都可以被蒙蔽。这一点,在仿生学上被称之为盲点。有人告诉你,某某人死了,或者你看到某某人的墓碑,这就代表他死了吗?如果某一天他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你还会相信传言和墓碑吗?”他的话很拗口,但我一听就明白其中的道理。他的意思只不过是说,游园惊梦三大鬼王之中,除了言佛海,还有人活着。
“阁下不要兜圈子了,或者说,也不要让这辆车兜圈子了。资源有限,时间宝贵,说说看,你到底要我做什么?”我问。
他终于抬起头来,放下书,脚尖点地,身下的那只转椅就轻快地向我滑过来。他的五官面目非常匀称,皮肤白皙干净,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笑容。
“我要你做我的朋友。”他说。看他的外表和气质,颇像一位受人尊重的大学教授。
“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感觉非常舒服,如沐春风。是我的荣幸。”我立刻回应。
他又笑起来:“呵呵呵呵,夏先生太谦虚了,我也深有同感,能与夏先生做朋友,也是我的荣幸。”
他向我伸出手来,五指修长,每一根指甲都修剪得整整齐齐,犹如钢琴家的手。
我跟他握手,虽仍然抱有戒心,但心里的敌意已经消失了很多。
“夏先生。我姓莫。”他自我介绍。
根本无需过多的解释,从他说话时的语气和提及别墅里莫先生的用词,我就能联想到。原来,眼前的才是真正的莫先生,即排行在游园惊梦三大鬼王里第六位的那个人。至于在别墅里被韩夫人奉为座上宾的那个,则是莫先生的傀儡。
“幸会,莫先生。”我说。
“你很冷静,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这正是成为大人物的必要条件。”他笑着说。然后弯腰,拿起酒瓶倒酒。
“刚刚在电话里,我说请你喝酒,当然不能食言。很多情况下,人都需要遵守自己的诺言,否则无心无意,何以立足于江湖?”
我不动声色地点头致谢,脑子里急速盘算:“韩夫人知不知道,那位莫先生只是傀儡?以韩夫人的精明头脑,不至于真假不分,拿着萝卜当人参。可是,芳芳被劫持,洪爷被射杀,这又代表了什么?韩夫人与莫先生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喝酒吧,别想太多。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他说。我们举杯相碰,各干了半杯。
“好酒。”我脱口赞叹。
世间真正的好酒,应该是一入口就知道,就连不懂酒的人也能感觉出来。
“谢谢,酒逢知己千杯少,好酒也要跟知己分享,才能喝出味道来。夏先生,我长话短说,不再兜圈子。我知道夏先生读过很多历史,知道很多典故,所以,现在是秦王失其鹿的年代,秦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当年的汉高祖刘邦和西楚霸王项羽,都曾逐鹿中原。一个说大丈夫当如是,一个说彼可取而代之?这是何等豪迈、何等快意的事。夏先生,如果你看到秦王丢失的那只鹿,你会怎么办?”他的话,果然犀利,而且他的眼神也更锋利,如同两把锥子,直**的脸上。
我迎着他的目光,微微一笑:“莫先生,请恕我直言。我并没有看见那只鹿,现在也不是逐鹿中原的日子。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和谐美好,富足平安,各行各业,欣欣向荣,平头百姓,安居乐业。你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如果放在封建年代,会被砍头或者车裂的。”
他一怔,最后哈哈大笑,仰头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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