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抱抱你嘛?”
“如果下一次我们要做夫妻,必然没少抱,就当提前适应一下……”
她故作轻松地开着玩笑:“你不会……也要让人把我赶出去吧……”
“这里是涂山氏的地盘,要出去,也是我被赶出去。”相柳转过身来,也和她开起了玩笑。
防风意映冲他迈近了一步,又迈近了一步。
他看着她一点点靠近,有一瞬间的紧张,但他没有闪躲,也没有推却。
许是想到她和自己一样,不久之后都要去赴死了,没有未来,也就没有了顾虑。
他们都不会因为一个拥抱而一生放不下一个人。
又许是因为已经要死了,他也生出了一丝贪恋。
这一世,他已经体验过许多事情,可他没有体验过的事也还有很多。
他忽然也很想在生命的最后,好好感受一下,被她用心抱一抱的感觉。
被她——那个因为太过理智,而从不允许自己多想一想的人,抱一抱。
防风意映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她没敢用力,只是虚虚环住了他的腰。
他没有回应,也没有推开。
只是有些贪恋的闭上眼睛,不想睁开。
他们就这样僵硬又小心翼翼的抱了抱。
闭着眼睛,静静聆听彼此最后的心跳。
感受一下他们生命中为数不多的那点真诚的温暖,和短暂的相依。
就和下一世的开始,他们在极北之地初相见,他将她送回家后,告别时的那个拥抱一样——
是他们上一次的故事注定悲伤的结束。
是他们下一次的故事不一样的开始。
良久,相柳睁开眼睛,理智回来,缓缓开口。
“我要走了。”
“嗯,”防风意映睁开眼睛,放开他,冲他盈盈一笑,许下了那个跨越千万年时空的重逢约定,“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相柳也最后看了她一眼,缓缓转身离开,他的背影缓缓消失,化作悠悠扬扬的雪花。
意映看着满地的雪花愣了愣神,忽然想起了久远的记忆中,那个防风谷的靶场里的满地雪花。
“原来是你。”
防风意映无奈地摇头失笑。
她忽然意识到,这辈子里,也许还有许多她不知道的细节,和他有关。
但她不再遗憾,因为有了期许。
他答应她的,会把她送到生命最初的记忆起点,让她随心而活。
那时候,她一定不会再错过有关他的一切,她一定会和他早早相认。
到那时,做兄妹也好,做夫妻也好,他说了,都随她心意。
她笑了,眼睛里重新有了光。
……
防风意映按照原本的计划,毅然决然地杀掉涂山篌,然后赴死。
当她把利箭送入自己心脏的一刻,她不觉得痛苦,只觉得解脱。
「你说的对……」
「我自由了……」
她竟然有些心满意足地笑了。
涂山告诉她,因为神魂迷障向着自家血脉,上面也附上了一丝涂山篌的执念。
她只有与涂山篌一起死,才能彻底打破这个神魂迷障,若有下一次轮回,她和涂山氏便可再无关系。
涂山篌临死前把涂山璟踹进水中,连带着她一起双双滚落水底。
但她的记忆并没有结束。
昏沉了不知多久,他们又一次感受到了女凰那样悬浮在半空的视角,虽然风一吹就散了,但仍然能模模糊糊看到一些。
她远远看见一对鲛人夫妇把涂山璟捞了出来,游向了远处的海岛。
原来如此。
你就是这样留下涂山璟的么?
然后,她又看见相柳从大海里找到了她的尸身,只是她仍然和涂山篌纠缠在一起。
相柳觉得她不喜欢,他也不喜欢。
于是他把她和涂山篌强硬地分开,将涂山篌一脚踹回了大海里,然后把她带回了清水镇,埋葬在了清水镇的后山。
他给她树起了一块碑,想了许久,不知该给她刻下什么。
她一定不想做涂山氏的夫人。
可她也一定对防风氏失望透顶。
想了想,他便只刻下了“意映”两个字。
没有防风氏的束缚,她应该就会自由了吧。
刻完了字,相柳看着这个小坟包喝了会酒,然后又斜倚在一棵树上看着天上的明月出神。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陪她。
她也就飘在这里陪他。
太阳要升起来了。
他起身慢慢离开,她看着他的背影被朝阳无限拉长,想追上去,也送送他。
可是,她要消散了。
她看不到他的结局了。
也好。
她不用再锥心刺骨地看着他痛一次。
她不会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做到了那些事。
万年之后的林意映全都知道。
书中没有写明的,她也都猜到了。
他的手段环环相扣,却又狠辣决绝。
一步比一步更狠心,一步比一步更惨痛。
设下必死局射杀玱玹,果然又没能杀死他,那就杀死背叛神农的赤水丰隆。
但赤水丰隆的死又保住了神农馨悦。
借故和小夭决裂,近乎抽干了她全身的血,然后拿去救活涂山璟。
诱导小夭发现涂山璟被杀的真相,怀疑玱玹,看清玱玹的真面目,她痛下杀手,却最终也只狠心杀死了她自己。
他用承诺让阿念出面,用早就备下的血咒贝壳吊住小夭的命,再借蛊虫救回她,用两条命诱杀蛊虫,杀死情人蛊,抹掉了狌狌镜里关于他的所有记忆。
他把小夭送他的水晶球连同自己曾经的祝福封存起来,做成那个大肚笑娃娃,在上面施了法术,里面的秘密永远没有得见天光的可能,和她有关的一切也都和那个娃娃一起被他送还。
至此,他此世情缘了结。
他和小夭再无关系。
他让毛球将那个礼物送到玉山,由狴君之手转交这份礼物,也拜托狴君照顾毛球。
然后,他哄骗义父喝下放了迷药的酒,给义父共工留下一封书信放在他身上,写明他这样做不只是为了报恩,更是要改写天道,以免义父醒来接受不了,仍要求死。
他将义父送出去,藏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扮做义父的模样,去打最后一战,打得酣畅痛快。
他和他的同袍们一起战死沙场,直至战至九条命都死得透透的,万箭穿心,仍然屹立不倒,像一尊战天斗地的战神。
最后,毒血淹没荒岛,尸身化为乌有,神魂重归天地。
他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