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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瑞安前脚刚走,李从彧后脚就来了。

师徒俩这些年同在军中。

虽然李从彧与太子的大军并不统属,可只要两军会师之时,师徒俩就能见得到面。

这也是自二徒弟下山之后,他们师徒相处最久的一次。

如今元廷破灭,大军班师之日在即。

这样的机会也就不多了。

但未来的日子还多,犯不着为此多愁善感的。

李从彧今日来找他师父,另有事情。

李灵运一眼便知:“你是想问无殇的坟在哪吧?”

李从彧点头,解释道:“我来时与念念说过,要去告祭一下岳丈。破城不久,我就带人去找过,但这京师的野坟太多,不好分辨,所以想来问一下师父。”

他找不到也是情理之中。

毕竟,当年大师姐南下逃命,而张无殇虽然因形势需要,被天顺帝厚葬,尸身没有遭到亵渎。

可是在那之后,元廷就再无人料理此事。

一晃眼二十来年过去。

只怕坟头草都长得比墓碑高了。

靠着寻常的办法肯定无法找到。

但李灵运随身带着不终剑。

这把仙剑陪他最久,又通灵性,当年也见过无殇,想来可以带着自己找到他。

他好不容易来这一趟,理应要去看一眼师弟的。

“你先去准备祭拜之物,我随后就到。”

“好。”

……

京师北郊,群山环绕。

这里历来是大元埋葬功臣之地。

不过,此刻望去,凡是坟前没有杂草的,代表着常年有后人祭拜。

这种人家至少没断了传承,非富即贵,所以墓室基本都有被人为破开的痕迹。

李灵运手中捧着不终剑,这剑身犹如指针一样,不时晃动变换着方向。

李从彧挑着扁担跟在后头,扁担里装着备好的祭拜用品。

他见着四下的盗洞,不由感慨。

“师父,将来我若是下葬了,还是简陋些的好,省得遭了贼人惦记。”

李灵运听到这话,嗤笑一声。

“你修得简陋又有何用。旁人只要知道你武信侯李从彧的大名,不论真假,肯定要来你的墓室打点秋风。”

李从彧被他这话一说,脸都绿了,改口道。

“那我死后就埋在剑池。”

李灵运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只要陛下同意你这么做,为师反正没意见。”

他见徒弟还在纠结盗墓之事,又宽慰他。

“凡事要往好处想,这些大墓在被盗之前,每年都有子孙后人前来祭拜,也享受过了香火,还知道了儿孙的命途。”

“坐阴间能观得阳间事,不就相当于又活了些年岁。”

李从彧虽然打心底的尊敬师父,但是听他把死人的寿数一并算上,还是感到不寒而栗。

“师父就别吓我了。”

渐渐地,二人顺着不终剑的指引,来到一处杂草丛生的平地。

原本平放着的不终剑,忽然自己落下。

“到了地方。”

李灵运反手握住不终剑,对着面前的杂草轻轻一划,直接将草根带起,飘向别处。

在这后面,有一座墓碑突兀出现。

墓碑上依稀可见“张无殇”的字样。

就是这里无疑。

墓碑下方是干的黄土,上方还有一簇结着白色花朵的枝丫,只差一点就要碰到坟头。

往后看去,发现这簇白花本是来自身后的一棵大树,看着至少有百年光景了。

然而,更为蹊跷的是。

大树的枝头尽皆空空如也,唯有这一簇不仅枝繁叶茂,更在万物凋零的深秋,从枯树生出芽,又从芽中开出新的花。

同一时间。

李灵运的目光落在花上。

原本平静的山中,竟然飘起了一阵风来,带着花儿摇曳,一股幽香飞入鼻中。

“是无殇来了?”

李灵运轻笑一声,倒是一旁的李从彧被他这话吓了一跳,四下张望。

当他顺着李灵运的目光望去,才注意到了白花。

“师父你说这是……”

李从彧如同往常一样发问,但是李灵运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蹲下身子,就在白花底下,围着墓碑开始除草和贴土,絮絮叨叨。

“无殇,师兄今日带着你师侄一并来看你了。对了,他现在也是你的女婿了。你以前老是炫耀自己娶了师姐,到头来反而便宜了我徒弟……”

李从彧很少听到师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而且一刻都不曾停下。

他望着墓碑上的白花,最初觉得不太可能。

死人哪能还魂。

但是在李灵运这般影响之下。

李从彧好像也信了。

觉得是他那素未谋面的岳丈显灵了,于是挨着李灵运,从扁担里将准备好的花与果取出摆好,还有岳丈生前最喜欢的烧酒。

他同样说起了话来。

不过,与李灵运不同的是,李从彧在介绍过自己之后,就讲起了他妻子张念,以及岳母的近况。

这是李从彧能想到的,与岳丈拉近关系的唯一办法。

师徒俩互不打扰,却都说个不停。

不知不觉,暮色将至。

枝头的白花仿佛到了时辰,不再是初见时的招展,开始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枯萎,但是花心始终面对着二人,犹如附耳倾听。

这时,他们来可算是把祭拜的东西摆好了。

二人对着墓碑,席地而坐。

各自手里端着一碗酒,余下的一碗放在墓碑前。

李灵运握住酒碗,面带笑容:“无殇,今日你我共饮!”

李从彧也不甘示弱。

“岳丈在上,小婿先干为敬!”

咕嘟咕嘟——

师徒俩就这么靠着喝酒,一碗喝完又续上,而他们头顶的白花在这一刻开始凋零。

黑夜中,雪白的花瓣纷飞。

有时落到头上,有时落到酒里,就像下雨一样。

等到酒水见底。

顶上的花儿也谢掉了,枝丫因为没了花朵,没了绿叶的重量,重新翘回了梢头。

李从彧喝得酩酊大醉,脸色熏红,靠在师父肩上,迷迷糊糊道。

“师父,你说那真是岳丈么?”

李灵运摇头:“即便不是,你不也与他聊得很痛快么?”

李从彧傻眼了。

他见师父方才言之凿凿的,还以为他们这群世外之人,在阴间也有自己的人脉呢。

没想到,竟然也是靠猜的。

李灵运给了徒弟一个白眼,反问道:“即便刚才那人不是无殇,但他们都是阴间之人,请他代为转达不就是了。”

“你又没死过,怎么知道阴间之人就不是热心肠了。”

李从彧被怼的哑口无言。

甚至,他开始觉得师父这话有道理。

这荒郊野岭的鬼魂,孤单了太久,没准都是热心肠呢?

更何况,自己还请他喝了酒。

只是传个话,鬼魂应该不会这么不讲情面吧。

毕竟……像他们师徒这样疯癫的人,世上应该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