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讨贼计划(二十三)
陆斌冷眼旁观着杂役的动静。
也耐心等待着一些消息传出。
自那张濂与杨慎见过面之后,已然有许长时间过去了。
后厨里也着实是有了不少动静。
传菜之举频频,后又唤了那酱牛肉上桌。
想来,定然是那张濂编制了由头,想要给杨慎享用。
好借以此事,来让杨慎生出些许好感,好让双方之关系至少在表面上看来能够更亲近一些。
可大批量丢弃牛肉这种事,是早便让杨慎知晓了的。
老杨本来就生出了厌恶之心。
而他越是如此做,就越会给杨慎留下失望的印象。
这是早在陆斌心中有所谋划的事情。
他得让老杨看到世间官员,读书人黑丑恶的那一部分。
过于奉行儒学学问一面的杨慎,在过去的岁月以及今后直至哭门事件发生的岁月中,几乎是迷信同僚,同学。
他不太能看到权力的拉扯,在杨廷和黯然落幕时,竟敢在堵张璁想打死人家。
但凡有一丁点理智存于心中,都不会这样做。
所以,老杨必须清醒过来,从儒学官吏编织的谎言之中清醒过来。
从所谓德行昭彰,实际蝇营狗苟,所谓教化天下,实际封闭思绪的文人中脱离出来。
而一旦老杨对天下读书人,官员的印象扭转过来。
那么他的智慧,他的想必就将对自己的事业,起到不可或缺的作用!
“方领班的,快,快,县里有老爷过来,从后门进来的。”
“哪家的老爷?”
“还能是哪家?当然是那三家的老爷!”
“多少人?”
“约莫四五十人!哎呀!你别问了,快去接着就是,咱们可怠慢不起。”
方姓汉子陡然一惊,站起身来之后,连半刻钟犹豫也不曾有,直接就呼唤起四周来。
“快快,把马棚收拾干净了,地上马粪全给捡走,地上些个泥块全给清喽,去水井那里接水,把有味的地方冲一遍,厨房门一定关好,衣裳干净的全出来,有油污的直接进屋子里去!我去迎老爷。”
不一会儿的功夫,打扫之声便响了起来。
而原本略显嘈杂的人声则消失不见。
妇人,厨子,马夫皆被请入房中,不许随意出声,出没。
陆斌因其为小孩子,又是外人,便随同秦家嫂子进了一处小房间,扒着窗子听外面动静。
不过,这种安排,对于陆斌来说,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妇孺,卑贱者,身恶而有异味者。
所谓避讳者也,女子小儿不可抛头露面,位卑不可见位尊,恶臭不可面清白。
典型儒教最糟粕的东西。
显然,县中所谓名门望族的三族众人,已经过来了,大人物不喜欢违背儒学礼教的东西,因此挣扎求存的小人物们,便立刻变得谨小慎微起来。
陆斌心中一喜,正主既来,则证明杨慎已经成功吸引到了对方的目光。
不过,却又有一层担忧之处,一些信息,他们是通过什么渠道知晓的?
固然知道,三大家族的人其心必然关注于杨慎,也决计不会距离太远。
可,他们通过什么方式,能够做到在张濂与杨慎进行直接对话的情况下,然后将消息报之与人听等待呢?
他们又是通过什么方式知道,张濂需要三族之人入衙门来谈事呢?
在衙门里安插了人手?
不,这是不用想的事情,整个衙门都是他们的人都不值得稀奇。
关键不在这里,关键在于张濂怎么做到,及时且迅速这两件事情,不到半天的功夫,他怎么做到让三族中人都及时且迅速的汇聚过来。
陆斌一下子陷入到沉思之中。
好在陆斌并不是那种钻牛角尖的人。
至少,在朱厚熜,陆芸娘,莫戈一帮深受其信任的人不在身边时,他懂得克制自己那种欲望。
吱呀!一声,临近后院墙处的门被打开。
此处门通常情况下是只提供给一些下人使用的通道,例如菜贩子送菜,马夫倒马粪之类。
是一处脏污之所,故清高且洁癖的大人们,怎么也不会选择此处做通行之地。
只不过今日不同,嘈杂的声音传了来。
有脚步声,有赔罪声,有喝斥声,不绝于耳。
好在有一锤定音能决断之人,乃是一老者,听闻其声,苍老之音,也不知是鲁平,还是魏章。
也许二者皆发了声,连番喝斥之后,嘈杂顿消。
只是陆斌同时也确认,黄贵此人的声音却不在其中。
为何不在?
此数十人之间三族之人必然齐备,那么为何黄贵不在其中?
他在做什么?
难道他还要维持那一副虚伪的面孔吗?
也许,但不确定。
三族之间的联系不可能紧密到无怨尤之地步,既同处在一个县城之中,彼此之间就必然会有嫌隙,这是生存上的问题,也是兼并土地上的根本冲突。
多占则进,少吃则死。
所以外面没有黄贵之声,多少是存在问题的。
“今日院内妇孺老小尽皆归家,不准逗留于衙中!敢有违者,我必重责之!”
低沉而又威严的声音传了出来,竟直接让人感到了不寒而栗。
“走,快些跟我出去。”
秦家嫂子闻音立刻就起身而立,惶急之色浮现于脸上,立刻抓起一把泥土拍在了陆斌脸上,捎带手将其身上拍成一副小叫花子样,之后也不稍作等待,拽着陆斌手便直接出了门。
陆斌头被死死摁住,后脖颈被秦家嫂子捏着,似是生怕陆斌小脸被人瞧见。
而能够感觉到,其实这位妇人,更想要做的,是将自己嘴给捂住。
可受限于眼前这些人的强势,她没有胆子,做出更大的动作。
逡巡的目光扫向相继进入院落中的杂役们。
陆斌用斜视的目光,勉强看见几个身着素净儒袍的身影。
其扫视着的目光,以及指指点点的姿势。
似乎除了他们自己之外,其他人并不能算人。
家具?家畜?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陆斌还是没有找见黄贵的身影。
只是受着安排,匆忙便出了后门。
“小陆斌,你家大人去了哪个地方?叫我给你送回去可好?”
出来衙门后被牵着去了远处,这个时候,一脸紧张神色的秦家嫂子才露出放松的神情如是问道。
“我家表哥哥应该就在边上,不过,就是不晓得在那个角落里歇息,他一个人可舍不得住好落脚处。”
“你这糊了头的孩子,这大冷天儿,人咋能睡露了空的角落里?那还不得冻着?走走走,去找找你那表哥!”
这妇人露出着急神色,生怕真有个小伙子,找不着弟弟,就在寒雪天里头随意找一处屋檐底下凑活,那是要死人的,一双爹娘养一个二十郎当岁的棒小伙子可不容易!
好在,赵老八及时出现了。
他一早就瞅着陆斌的动向,只不过按照吩咐,站在离衙门稍远之处瞅着,看准了到了这一头儿,才凑近了去。
“小斌!”
“唉!八叔!我熊表哥哥呢?”
“那小子昨日回去就被老汉我抽了!你也跑不了!”
原本秦姓妇人是持高度戒备的,可一见两人呼应,都能对的上账,更重要的是,赵老八那一副终日劳作所得,这些年来也未曾消去半分的老农模样,一下子就叫妇人放了心。
“混小子,你跑哪儿去了?你捎呆着莫跑。”而后赵老八上前一步,站在妇人面前,点头哈腰道“感念这位嫂嫂,我家小侄子喜欢到处跑,得亏您这好心肠菩萨照应,要不然,我得急死!”、
“这哪儿有什么,不过,这小娃儿是得叫他爹娘好好管教一番,可不是什么地方都能乱跑的,他昨日可是跑到县衙里去了,好在后来跑到后院,给咱们这些洗衣做饭的逮住,这才没有冲撞到大人物。”
言语却不是来自妇人,而是来自方姓大汉,后院的头儿。
“啊!他还跑入县衙里去啦?这怎得了!这怎得了。”
赵老八并不擅长谎言,一句这怎得了说了半天,如卡了壳一般。
好在,那因撒了谎说不出词儿的惶恐模样,以及额头上微见汗珠,倒是让他可信程度高了数倍不止,一丝破绽也没叫人瞧出来。
“老哥儿你也别急,这边呢,也不是个说话的地方,我也不留你们,便离了吧。”
赵老八还愣神而讷讷不敢言呢,陆斌一肩膀撞在其腰带上,好容易才叫赵老八有了反应。
“诶诶!你先别走。”赵老八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布包搭子,从里面抠抠索索拿出五个铜板来,犹犹豫豫间,又当着人家面儿放回去俩,然后递送到方姓汉子面前“老汉我,也没什么钱,需得好好谢谢你,你也别嫌弃少,以后有机会碰着,我叫我儿子送兔子肉给你吃。”
陆斌适时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方姓汉子彻底放了心,也不客气,将铜钱接到手里,顺手也递给了秦家嫂子。
“老哥儿,那我就不和你客气了,你也早离县里,回了家去吧,这几日没什么事最好都不要进城里来,家里孩子还有这个孩子到县里念书的事最好也都缓一缓。”
“怎么讲?”
“多了,我也不好说的,回去总归是没错!”
“那就谢谢您。”
陆斌目送二人远去,随后也和赵老八一起,往城外走去。
“咱们这是去哪儿?”
“先去驻扎地,叫孟智熊,带两个班,跟我走。”
“嗯......要带枪吗?”
“不带长枪,老八叔,你跟几个老叔叔不是配了短枪吗?把配了短枪的都叫上。”
“这没问题,不过,我现在得跟你讲另外一件事儿。”
“您说。”
“小斌啊,我刚才可是给了三铜板出去,这得是找我借的吧?”
“您还真是心疼那三铜板啊!我还以为您在演给人家看呢!”
“那可不少钱了,扯点儿花布都够了。”
“行吧,回去补给您就是了。”
赵老八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憨笑“这不是没法子吗?常安,常平那两小子以后做房子讨老婆,我哪样不得替他们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