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策要去支教的五陵州是一个少数民族贫困州,地处武陵山区腹地,
而五陵州又把陆策分配到了边境的鹤鸣县,这是一个三省交界的地方,往南是大湖省南边的南湖省,往西是过去的川省。
过去,交通闭塞、山多地少,这里的人就有外出做生意的传统,
这让鹤鸣县的人眼界开阔、思想解放、敢闯敢干,出了很多老板和官员,五陵州传说,“十个大老板五个出鹤鸣,一桌五陵官鹤鸣占半桌……”
……
陆策刚到五陵州的时候,中途在州城吃饭,开车还要等1个小时,他去街上闲逛,
突然看见马路对面100多米的地方,一辆红色、宽车身轿车,把一个走在人行道边上的老人挂倒了,这个车停都没停,一溜烟就跑了。
老人的后脑勺着地,一倒下去就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像具死尸……
……
可人行道上的行人都没有上去搀扶他,纷纷从他身边绕过,有几个人甚至横穿马路,绕到陆策这边的人行道来了,像在躲瘟疫……
……
陆策小声说:“老人挂倒了怎么都不去扶他一下?”
走在旁边一个60多岁的太婆说,前几天有个老太婆在这里摔倒了,跟在她后面的小朋友助人为乐,把这个老太婆扶起来送医院了,
但老太婆抓住他不放他走,说是小朋友把自己撞倒的,要赔她的医疗费……
到现在还在打官司,这里又没有摄像头,报纸上、电视上到处在找当时的目击证人……
现在在五陵州,大家看见老人摔倒了都不敢去扶,生怕被老人讹上了。
“可这个老人是车挂倒的。”陆策说。
太婆说:“这上面又没有摄像头。”
陆策说:“这个老人后脑勺着地,晚一分钟送医院、颅内淤血压迫神经,就算能够救活也会成植物人……”
太婆说:“小伙子,我看你是外地人,是为你好,你要被人家讹上了,人生地不熟的,那可就脱不了身啦……”
……
说得陆策心里也不踏实,他掏出手机拍了两张照片,又把摄像功能打开,让太婆对着自己拍摄,自己跑过去,扶老人半坐起来,靠在自己的腿上,
等他喊太婆拿手机过来打120时,那个太婆的人影都没有见了……
陆策正在懊恼,我怎么就这么相信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呢?
……
只见一个10来岁的小姑娘拿着陆策的手机走到跟前,“叔叔,那个太婆说不会玩手机,叫我把你的手机送过来……”
“她人呢?”
小姑娘也在抬头找……
“刚才还在马路对面的?这会不知到哪去了……”
陆策先接过手机,拨打120急救电话,再回过头看,小姑娘也不见了踪影……
……
120急救车来了后,陆策对急救医生说,我还要搭车到鹤鸣县去,马上要开车了,这位老人我就交给你们了,
急救医生说,你打了120,但现场没有任何人能证明老人不是你撞的,你不能走,
要陆策一起送老爷爷去医院,
陆策只好坐上急救车,一起去州医院,垫付了急救车费、诊断费和医疗费后,再次跟医生说要搭车去鹤鸣县,
医生说,现在这位老人没有完全清醒,说话答非所问……
还好,你送来的及时,要再晚几分钟,他就彻底成植物人了,现在至少还有3成希望恢复正常……
陆策说,他是被车挂倒的,我又没有开车……
医生说,那这样吧,等警察来了定了责你再走。
……
一会儿,急救室来了两个交警,陆策把这些情况向交警详细说明,并打开自己的手机,把拍摄的老人倒地的照片让警察看了作为证据。
交警只随便看了下就递给陆策,你拍的照片不能判断你撞没撞他?到底是别人撞了他、你去扶他之前拍的?还是你撞了他先离开了再拍的?都说不清楚……
现在也没有证据证明他是被车挂倒的,因为他没有外伤……
你不能走,至少要等他的亲人来了再说……
或者等我们找到证人证据,能证明他确实不是你撞倒的,你才能走……
……
陆策说:“我还要搭车到鹤鸣县报到。我是去支教的……”
警察根本不听,他们把老人随身携带的物件全部搜出来,手机、现金、一一清点、拍照、登记,最后还要陆策在清单上面签字画押……
……
不管说什么都不行,直到下午4点多了,老人的手机响了,电话是老人的孙女打过来的……
现场的警察接的电话,“有个老人在州医院急救室抢救,现在随120急救车送他来的年轻人还在这里……好,我也在急救室……”
……
来的是一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人,这个人陆策见过,就是挖煤大省投资公司江城分公司的总经理任鸿雁……
……
陆策把现场的情况又说了一遍,并且说是被车挂倒的,我是在马路对面先拍了照片,再搀扶他起来的,
对了,我让身旁的太婆拍了视频的,
他打开视频一看,嘴巴变成了“o”字形:视频只有自己把手机交给太婆时的一段,后面晃来晃去的全是水泥地面,
估计是拿手机的那个太婆慌慌张张找人送手机给陆策,摄像头对着地面拍的,
等那个女孩拿到后,画面里交替出现的只有她的校服裤子和水泥地面……
怪不得刚才警察拿他手机看了一下,他再怎么解释,都不信他了……
……
任鸿雁问陆策:“你说他是被车挂倒的,是个什么车?”
“车是往我前面开的,一溜烟就跑了,不是向我迎面开过来的,车牌没有看清,
是个红色的、车身较宽的,应当是一辆高级轿车……”
任鸿雁定睛看着陆策,像是在认真思考……
陆策估计,至少她没有再怀疑自己了,于是就跟任鸿雁说,我现在还在中原科技大学念研究生,到鹤鸣县化鹤岭乡中学去支教,
本来下午要去报到,现在天都这晚了……
我看能不能搭晚班车去,还要跟人解释半天没报到的原因……
……
没想到任鸿雁也说:“你不能走,等我找到了肇事车主再说……
这样吧,你登记个宾馆,先住下,再把身份证给我拍个照,等明天早上看情况……”
弄得陆策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他甚至想,怪不得那个太婆提醒自己,原来这里老人倒了真不能扶……
……
晚上陆策下楼到餐厅吃饭,餐厅里不少人都在议论,
餐厅门口有个30来岁的男人一边吃饭,一边说,街上都在传有个老人在路上被年轻人撞倒了,这个年轻人把老人扶到医院,却不承认是他撞的,反而说是被汽车撞倒的……
旁边一个中年人接口道,我女儿在州医院上班,听说那个老人就送到了他们医院,现在还在IcU病房抢救,
你说这个年轻人把人撞倒了也送医院了,一送医院就不认账,还想跑,
如果不是老人的孙女把他拦住,还不是跑得影子都不见了,再到哪里去找他……
听说他就住在这个酒店……
现在的年轻人啦……
……
这些议论把陆策气得牙槽都快咬碎,他甚至很想去跟这几个人辩一辩,老人摔倒了我到底该不该去扶?可能辩出什么结果呢?
……
……
第二天一早,任鸿雁来到陆策住的房间,“我送你去鹤鸣县化鹤岭乡中学吧……”
陆策问她,“你爷爷现在病情如何?”
任鸿雁说:“这事你不用管了……”
……
任鸿雁的座驾是个1.9米宽的车身,黑色的古斯特,她让陆策跟她一起坐后座上……
在车上,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路车闲聊……
我们任氏家族是鹤鸣有名的经商家族,现在还在老家居住的有100多人,
家族的人虽然大多经商,但具体从事的行业什么都有,像我父母就是做家具的……
每年清明,家族里所有经商的人,都会汇聚在“任氏祠堂”,向族长汇报今年的经商成效、主要项目、面临的困难……
如果谁的企业面临困境,经过评估可以挽救,家族会合全族之力帮助他……
谁的企业经营不善,家族其他同行也会帮他诊断……
肯定也有违法经营的,哪个家族都一样,
在我们家族,违法经营,或者涉及黄赌毒的,那家族会在第一时间报告官府,官府没有追究的,也会按族规惩罚……
正是这种严厉的家族规矩,我们家族的企业才能在这个竞争严酷的时代,保持发展壮大……
……
陆策说:“现代社会流动性如此之大,谁还会真的蜗在这个山旮旯里终生不出去?”
任鸿雁问:“你知道我们为何在清明节这天举行家族企业汇报会吗?就是要不忘先人、不忘根本……
无论走多远,办多大的企业,根都在这里,在国外的企业也是如此……”
又问:“你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在“任氏祠堂”里举行家族企业汇报会吧?是让大家当着列祖列宗说实话、不撒谎……”
……
但今年的家族企业汇报会主题却跑偏了,成了讨论鹤鸣任家与大湖省东部的黄田县三里畈任家另立祠堂、分设族务的事……
会上争论激烈,火花四溅……
……
陆策说:“黄田县三里畈镇,与鹤鸣县化鹤岭乡,一东一西,相隔至少一千里了吧,也是一族的?”
任鸿雁说,黄田三里畈任家,从这里迁过去已经100多年了,
他们也经商,也按任氏家族的规矩,清明节举行族务会议,
这几年,他们的企业平均规模比老家这边还大,有3~4家已经到国外经营了,前几年又出了个大官……
现在他们想把象征家族权力的“任氏祖碑”也迁过去。
就为这事,今年清明节的会议上吵翻了团……
其实那就是块石碑,哪有这么重要……
……
陆策问:“那他们为何一定要迁过去呢?”
任鸿雁转过头看了陆策一眼,怪不得江城传说,这家伙在商务谈判中不按套路出牌,眼光也很独到……
……
“‘任氏祖碑’迁过去了,家族企业汇报会就要转移到黄田三里畈那边去开,
如果那边的企业遇到困难,我们这边的企业都要拿出资金去帮他们渡难关……”陆策听出来了,还是利益使然……
想了一下又问:“那过去鹤鸣化鹤岭这边的企业资金出了问题,黄田三里畈的企业也要拿钱来帮这边吗?”
任鸿雁说:“那倒没有。原来那边的企业遇到困难,我们这边的企业会在货物、渠道上帮他们,
但资金上我们不帮,因为他们不承认自己是这个家族的企业了……
而且我们这边的企业从来不找他们帮忙,
这也是我们不愿意把‘任氏祖碑’迁到那边的原因之一。
本来,祖先石碑立在这边,这就是个历史事实,你要另立分支,只当是另开一宗就是了,没有谁会管你。
但他们一定要把‘任氏祖碑’也迁过去,这不仅冒犯祖宗,也是想强行利用我们这边的资金,这不欺人太甚吗?”
……
……
“任总给我讲这些,不会只是讲任氏家族的冲突吧?”陆策问。
……
任鸿雁看了陆策一眼不再说话了……
“小胡,先把车开到我家里去。”任鸿雁吩咐司机……
……
这是鹤鸣县化鹤岭乡再普通不过的民居小楼……
一个年近50的男人坐在椅子上,还有一个年纪相仿的女人喘息着收拾衣物……
“这是我爸爸、这是我妈妈,这是陆总……”
……
任大叔热情招呼陆策,“是小陆啊,感谢你把我父亲送到了医院。”但人却坐着没动……
任婶要过来倒茶,任鸿雁说:“妈,您别管,我来……”
……
任鸿雁还在继续跟陆策介绍,我父母就生了我和我弟弟,
爷爷当家时,我家是家族里最穷的,我父母想把我们家的企业办大,就去南方打拼,
他们先生产钛白粉,后做家具,因呼吸太多粉尘,得了尘肺病,浑身无力,
我爸爸只能坐着不动,我妈妈也只能做轻微劳动……
……
我弟弟坚决不愿到企业工作,他要学画画,
我家只好由我来继承父母的企业……
还好,我把他们的企业接过来,又在挖煤大省国有投资公司里投了2个亿,合资成立了江城分公司……
我们的运作模式相信你也了解一些,分公司就是个触角,找到了合适的项目,总公司就会进行详细评估,如果有前途、效益好,就举全公司之力拿下……
……
至于我爷爷为何被撞?
前天,黄田三里畈任家来这边谈迁‘任氏祖碑’的事,先到我家来找我爷爷,
现在族里是我爷爷当族长,他第一个反对,
那个任家新入赘的女婿当时就威胁说:“你不答应,我叫你生不如死……”
现在看,他们就是想给鹤鸣化鹤岭任家来个“下马威”……
陆策说:“那要报警啦。”
早就报警了,昨天宾馆里有人故意散布对你不利的消息,就是警方“钓鱼”的部署,
而且也见效了,抓住了事故肇事者……
他只是黄田三里畈任家女婿的司机……
只能定司机的罪,至于赔款,他们买的是最高级别的三者险……
陆策问:“那任总打算怎么处理?”
任鸿雁说:“这正是我想求助陆总的地方……”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