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高崖感觉自己的眼瞳逐渐变得模糊,一切都似乎在真实和虚幻之间不断切换。
这一瞬间的真实在下个瞬间便会如泡沫般消散,而在消散之后,之前的一些虚影又会逐渐生成实体。
唯有面前的外来者,无论是哪个视角他都是无比真实的,就像一根锚定在真实与虚幻之间的楔子。
他缓缓叹了口气,似是对自己当前的处境终于有所明悟。
“带我们回去,带我们回去……”
他细细品味着这句话,似是要从中解读出千百种意思。
良久之后他看向林清流,浑浊的眼眸中再次凝聚起一丝神采:
“我们是不是已经没救了?”
林清流沉默了片刻选择据实相告:
“你们已经被城外的菌丝深度寄生,它在操纵你们的同时也维持了你们的生命。
“我可以帮你解除这种状态,但代价是你会死。”
“原来是这样。”
郑高崖的语气忽然带上了些许激动,就像是终于找到了谜题的答案。
“我们前进的每一步,我都有种神秘的既视感,仿佛在梦中已经走过这段路。
“每一个动作,每一处标记,每一天的冒险,都像是在梦中经历过无数次。
“我能看出大家眼神中的疲惫,但却始终不愿意相信事实,或许我的思考能力早就已经被剥夺……
“事已至此,就麻烦你了。
“其他东西就不必了,把我们的铭牌带回去就好。
“我似乎已经分不清了,但愿铭牌还在我们的身上,如果不在就算了,不必麻烦。”
伴随着伪装与滤镜的消散,真正的躯体感受逐渐被郑高崖所感受到。
已经死亡的神经不再传回任何信息,他开始感受到身体的无力与僵硬,仿佛自己正在极短的时间内变为一具尸体。
林清流将手指轻点在郑高崖的额头上,加速他体内菌丝凋亡的同时减小着对方所剩无几的痛感。
“你会告诉他们真相吗?”
郑高崖忽然问道。
林清流点点头肯定道:
“会的,每个人都有知道真相的权利,我会做好每个人的临终关怀。”
他的脑袋像纤细枝头悬挂的硕果般无力的耷拉着,但还是用力点了两下:
“那就好。
“能不能让我看一下……看一下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林清流没有应答,内心却有些不可避免的纠结。
他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伸手在郑高崖的双眼上抹了一把。
乳白色的菌膜迅速死亡化作灰烬,已经散逸的瞳孔再次凝聚。
郑高崖看向周围,并不存在的篝火、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的队员、已然不复存在的工具和食物、自己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以及唯一不变的林清流。
此刻,唯有真实。
“啊,啊。”
腐败的嗓子吐出了最后两个音节,他眼中最后一缕生气消散,脑袋再也没有抬起来。
无言的沉默中,林清流将他放到了睡袋旁边,从身上取下了带有身份信息的铭牌放进口袋,随后走向了下一位超能者。
临终关怀这种工作的确很容易致郁,不管怎么说林医生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连续关怀了几人之后多少也有些感伤。
发现世界的真相和自己被蒙蔽的事实之后,众人的反应各不相同。
像郑高崖一样平静接受的有,像“射线”和“罡风”一样难以接受的也有,还有如“溯源”这样的,并未经历过真正生死考验的新人超能者情绪完全崩溃。
尽管肌肉和肌腱已经腐坏,泪腺早已完全失能,但他们还是用自己的方式在这个世界留下了最后的痕迹。
抗争也好,崩溃也好,在临终关怀状态下的林清流给出了自己几乎无穷的耐心,让众人最终回想起了自己身为人类的事实。
林清流并未道德绑架任何一人,如果他们想要继续以这种状态存活他也不会失望或者痛下杀手。
而最终的结果并未出乎他的意料,超能者们全都选择了有尊严的离开。
时间临近天明,他手中的铭牌已经达到了四个。
四人的尸体已经被他快速凋亡成了灰烬,比起在无人的森林中慢慢腐朽,林清流情愿亲自抹去他们存在的痕迹。
而在他面前的也只剩下躺在最内侧的那位个子偏矮的“萃取”女士。
林清流静静走了上去,俯身看向那仍然处于深度睡眠的超能者。
下一秒,萃取的双眼猛地睁开,浑浊的眼瞳中看不到一丝倦意。
“你,是,谁?”
林清流没有感到惊讶也无兴趣回答,只是无言地从对方身上取下属于超能者萃取的铭牌以及被挂在衣角扣子上,或许在下一个循环就会遗失的张桐铭牌。
“你先别动,这些东西我要带走。”
命令般的语气带着毋庸置疑的冷酷,他与萃取四目相对,眼中不复之前的耐心与温和,而是毫无遮掩的杀意。
萃取的双眼开始一点点变化,乳白色的半透明菌膜迅速增殖,直至将原本的眼瞳全部覆盖。
她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中长出了一根根菌丝,开始弥合这具肉体的损坏部分,似是有什么东西要借着这具躯体重生。
复制伪人、占据身体,林清流对菌丝意志的把戏毫不陌生,他伸手便按在了这具人类身体的头顶,开始不留任何余地地令其凋亡。
菌丝在人类的躯体上能够发挥的实力有限,生长的速度完全赶不上生命力被吸收的速度。
很快,伴随着干枯的人形物体化作飞灰,超能者“萃取”获得了最后的安宁。
“你,很,生气。”
风声、虫鸣、叶子的簌簌声共同构成了这句话,从周围的每个方向传来,让人无从辨别来源。
“为什么?”
林清流仍然冷着一张脸,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巨量虫子爬行的沙沙声越来越大,林清流悬浮在空中,避免这些恶心的东西过于靠近。
虫群的爬行与挤压声中,林清流缓缓转过身体。
一个由活体虫子和菌丝粘合构成的人形生物站在他面前两米的地方。
这人型生物的脸上没有任何五官,或者说,它就不存在脸这种东西。
一道缝隙在那人型生物的嘴部裂开,其中传来了多种虫鸣,混杂成一句人类语言: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