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的路上,马车略微有些颠簸,裴长意一只手搂着徐望月,另一只手将孩子护在身侧。
那天从大殿回来之后,裴长意不仅仅是接了侯爷的位置,也同时求圣上给了他一个远放的职位。
实在是因为他想远离京城这是非之地。
太子倒台,皇上身边除了太子之外,还有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等。
虽然其他的皇子大多数不足为患,可太子那边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他申请外调一来是远离风波。二来就是替三皇子悄悄监督着太子。
他和三皇子心里都清楚,这一次将太子扳倒尽管皇上狠下了心,可这狠心未必能做多久。
而他们这群将太子绊倒的人,也必将成为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
如今太子动摇了科举,动摇了国之根本,那必然是皇上眼里容不得沙子。
可若是有朝一日,皇上将这些全都肃清了之后,在之后呢。
在之后回想起与先皇后的恩爱往事,回想起先皇后的点点滴滴,又回到那个愧对先皇后的时候。
到时候若是皇上再想起太子,他们一个两个三个都可能再一次卷入风波之中。
裴长意不能去赌。
从前他孑然一身,堵了就堵了。,孤注一掷也未必是件坏事。
可如今他有妻子有孩子,这个人世间有太多让他留恋的温存,他自然不可能再去搏命。
远离是非之地,是唯一的选择。
今日之后,整个京城里的局势就全交给三皇子了。
他可以在这个时候抽身而去,等到三皇子登上那个位置的时候再回来,他就没有见证过三皇子即将要做的事情,他就会和三皇子之间干干净净。
只要没有见过那些脏事丑事,他们君臣之间就不会有嫌弃。
玄武门之变,三皇子也踏出了第1步,距离第二步逼宫,不过咫尺之遥罢了。
裴长意太了解自古君臣之间的关系,与这世间夫妻很多关系都是一样的。
共患难容易,同享福却难。
见证过三皇子狼狈时候的人,又如何在三皇子登基之后相伴左右呢?
所以他和顾怀风两个人马不停蹄的请辞离开皇城,接下来的腥风血雨就和他们无关了。
若是有朝一日三皇子要重用他们,一定会三顾茅庐将他们请回来。
若是没有,就凭着定远侯府的身份,也可以,平淡终老了。
裴长意看着马车外一直跟着自己的明月,清灰洒在他们二人身上。
他低头问怀里的人:“这一去山高水远,或许要在外面待上个三五年,或许永远都回不了京城了,你跟着我受苦,你可愿意?”
思前想后还是将徐望月带走。而将母亲留在了定远侯府。
母亲早已决定青灯古佛一辈子,既然要待在佛堂里,那就永远不要再出来了。
出家人,外面的腥风血雨都与他无关。
尘缘既然已经了断,他就当从此没有这个母亲。
徐望月仰着头,精致的小下巴越发圆润,她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裴长意的额头:“我怎么看郎君有狡兔死走狗烹的意思?郎君不准备带我离开,难不成是早已厌倦了我?”
“都已经是做母亲的人了,还是如此调皮。”
裴长意回了一个深深的吻,直接将徐望月,吻得喘不过气来。
幸好他们的孩子睡得早,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睡得可熟了。
但是尽管如此,裴长意也不敢贪多。
两个人只纠缠了一会儿,就气喘吁吁的分开,当着孩子的面可不能做那些事。,只能偶尔亲一亲,解解馋了。
只是徐望月这张嘴呀,越发的甜也越发的调皮。
裴长意只是担心离开京城之后生活必然没有之前在定远侯府那么奢靡。这不是委屈了徐望月吗?
可是好像徐望月并不这么想。
她挣脱开裴长意的怀抱,趴在窗户上往外看。
一路飞奔向后的景色此刻在他的眼里是如此的快乐。空气中满是自由的味道,实在是让人心情愉悦的很。
怎么会难过呢?
她其实如果给他选择的话,他根本就不想待在京城。
她本来就是穷乡僻壤小地方出来的人,那里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定远侯府,即使再大再豪华,也万万比不上自然界中的景致,比不上那些鬼斧神工的造化。
徐望月更喜欢的,是所有的关于自由的东西。
从小时候她就被困在一方小小的院子里,到晨昏之后被困在一方大大的院子里。
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就像被人圈养的金丝雀,从一个小笼子里被关到了一个大笼子里。
一开始作为定远侯夫人。许望月的心中满是忐忑和抵触。
她亲眼见过赵氏是怎样的性格,到最后又是怎样的结局?
若是让她这样端着,被架在主母的位置上一辈子,要永远同那些出生就是京城贵女的女人打交道,做一个合格优秀的高门贵妇,每日除了琴棋书画,就是茗香品茶,处理后院内宅矛盾,相夫教子。
听着就让徐望月头疼。
那不是她。也从来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想要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山间鸟。
哪怕只是最平凡的一对夫妻,只要简简单单的相伴到老就好。
如今,裴长意在这样敏感的时候选择退隐,反倒是成全了她的心愿。
虽然这个退隐并不是辞官,但是很多时候,稍稍放松一下,也会让徐望月觉得心情雀跃。
谁知道三皇子登基要多少年?
谁又知道三皇子最后能不能登基呢?
所以她更加珍惜现在逃离出来的时光。
为了防止皇上不同意,裴长意几乎是连夜先退出京城,然后再向上面上折子,主打一个,先斩后奏。
反正明面上有要替父守孝三年的习俗,圣上也不好勉强他们。
在老家的那段时间,徐望月几乎每天都是开心的。
若不是要回来处理裴长远的事情,她真的是愿意一辈子都待在那。
马车行了半个月之后又回到了江淮老家。
这一次来的人只有裴长意自己这一家子,徐望月是当之无愧的主母,比上一次来的时候还要闲散几分。
日子过得清闲又快乐。
已经过了第1年的守孝期,就不必日日守在灵堂,闲暇的时候,徐望月会看许多许多的书,一些关于农业的,关于水稻种植的,还有关于一些饱腹植物种植的。
寻常百姓家容易发生天灾,一旦洪水肆虐,大面积迁徙,很多事情就不由百姓决定了。
既然回到了江淮老家,许望月就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东西。
而她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自己亲自去种田,肯定是不行了。
可她看的书多呀。多亏了裴长意有一屋子的书,从天文到地理,从种植到领兵打仗,每一个地方细节全都有。
寻常的百姓家一般,连字都不认识,更别说看书了。
所以更规范的种植还需要靠她去教授给百姓。
但徐望月也不是托大的那个人,几乎每天她都埋头在田埂上和每一个农妇聊天,也会去请教每一个村中的老人,每一位种田的高手,应该要怎么排水舒虫,怎么让农作物长得又高又壮,在这样的不懈努力下,仅仅一年时间,江淮县的收成就翻了一倍有余。
除了应该上缴的赋税之外,百姓们甚至还得到了不少余粮,过了一个丰衣足食的年。
除夕之夜的时候,许多百姓簇拥着。徐望月,说是要给她庆功。
可希徐望月哪里敢领这个功?他不过就是将书中的方法告诉了那些会种田的老人,然后老人们按照他说的方法自己亲自操作,这才有了一年的好收成。
她充其量就是动动嘴皮子。
百姓们却不肯应允,非要拉着她去村长家里坐着,说是要给她好好的庆祝一番。
徐望月凹不过大家又不享福了,大家的美意,只能乖乖的任由百姓牵着走。
那些黎明百姓都很单纯善良,给徐望月做了一件看起来红红火火的衣服,除了外袍十分像大婚时候穿的那件之外,里面的衣服又叫做百纳衣。
好像是用一百个百姓家里的福字或者喜字剪下来缝上去的。
各式各样各种方式的绣法,这会儿杂揉在一起好看的紧。
徐望月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的百衲衣,也不知道,这其实就是传说中的万民衣。
她开心的只是看到别人的成就,看到别人因为他的帮助把日子过好了,而替别人感到高兴。
这会儿村民把她压在桌子面前,非逼着给她穿上的衣服。
还点着好多个大红蜡烛,说是什么江淮这边的习俗,一定一定要彻夜点到天明。
这到和大婚的时候差不多。
徐望月没有多想,任由百姓们给他梳妆打扮,最后打扮出一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的模样。
这时候她才愣了几分。
等百姓们簇拥着她出去的时候。
人群里远远站着裴长意,也是同样一身新郎的服装,只是并没有那么夸张。
没有大婚,那日那么夸张。
裴长意身上其实也是百纳衣。
他们二人现在还在热孝期,虽说距离老侯爷死,已经过了两年。
但是三年之内都不太可以办喜事。
京城的人不太讲究三年之期。若是家中老人死了,整整三年都不能办喜事,那岂不是耽误小辈们的幸福吗?
男孩子还无所谓,女孩子一拖三年可不就成了老姑娘。
所以一般现在的百姓都以一年为期。
只是裴长意身为人子更加孝顺,所以才定下来,这是三年。
于是裴长意身上的百纳衣,也就只有100个福字,没有绣任何的喜字。
没有喜字就代表不是喜事。
徐望月看着他,觉得他有点掩耳盗铃了。
她也不明白裴长意忽然来这一出的意图是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大家都老夫老妻了。
而且她的孩子也被裴长意带在旁边。
一人一子缓缓往徐望月的方向走来。
徐望月愣在原地,被百姓者簇拥着往裴长意身边推过去。
此时她的郎君深情款款。
“当初你匆匆嫁给我,只有一顶孤孤单单的喜轿,这一直是我心中的憾事。”
裴长意深情款款。
徐望月的眼角却止不住微红。
哪一个女子不羡慕,不羡慕那十里红妆的婚礼,不羡慕所有宾客高声道贺的情意。
可当时他们二人也是没有办法。
在那样的情况之下,她能够嫁给裴长意就已经是十分的幸运了,根本就不会去考虑一个婚礼。
如今却不一样了。
裴长意竟然心心念念的想着是这件事。
其实生下孩子之后,徐望岳早已忘记了,这码事。
可以说完完全全抛出脑后了。
而这一年点点滴滴在为村民所做的,也让她的内心十分的充实,就更加不会去想到这点小事了。
每一个百姓的笑容,每一个村民的幸福,都比那微不足道的典礼来的更重要。
她在这里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原来身为高门贵妇,可以有另一种活法。
不必每天周旋在官场之上,不必每天对每一个人保持习惯性的假笑,不必去参加每一个自己都不想去的春日宴。
徐望月不用活得那么虚伪
,也不用活得那么累。
现在的她是自由的,是开心的。
而今日。
这个除夕之夜,与其说是徐望月,满足了自己的心愿,倒不如说是裴长意终于弥补了自己的遗憾。
给自己心中所爱的人一场盛大的典礼。
昭告全世界,他终于娶到了她。
他们是在所有人见证下名正言顺的夫妻。
在万民的见证下。
在万民的祝福下。
在整个裴家老宅里。
他们拜过天地,祭过先祖,夫妻对拜。
一切盛大而完美。
直到徐望月的名字,被裴长意亲自写在族谱里,写在与自己名字并列的地方。
这证明这一生这一世,生生世世,他们夫妻二人都会永远在一起。
在所有人的见证下。
他的妻子徐望月,名正言顺,德高望重。
那场婚礼之后,徐望月就更加忙了。
裴长意远离了朝堂是非,但耳目还是聪明的。
京城那边的书信一封接一封传来。
今日说圣上身体抱恙,已经大病了十几日。
明日又说太医们跪了一地。太后发了,好大的火,说是救不了圣上的话就全都陪葬。
再后来,忽然就成了三皇子,暂代朝政。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裴长意正坐在葡萄架下面,夏日的暖风熏在他的脸上,空气中都是香甜的味道。
和徐望月身上一致。
他深深知道,此消息滞后不过半年,很可能他们就要回去了。
可徐望月呢。
徐望月整天,整天的不在屋子里,流连于各个百姓家,总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活。
仿佛他裴长意如今倒成了无足轻重的那一个。
两个孩子都被徐望月丢在家中,裴长意从早起一睁眼就是被一儿女拖着,一个要帮编小花,另一个拿着小木剑上窜下跳的,恨不得要将屋顶掀翻了才行。
裴长意总是后知后觉的想,自己小时候也有这么调皮吗?
其实也是有的。
在林氏家里的时候,尽管他非常克制自己的脾气了,可有的时候还是会经不住同村的小孩儿邀请一块儿上山掏鸟蛋。
爬树爬的将一身的皮肤都蹭坏了,林氏回来心疼的大哭。虽然自己是林氏捡回来的。可她带自己的情谊并不比亲生的少。
裴长意想着。觉得回去还可以给他们多置办几套房子。尤其是看徐望月,如今找到自己特别开心的模样,回去应当也给林氏他们开一家店铺,让他们里里外外忙红火起来。
然后小崽子就跳到了他的脖子上:“爹爹,快来陪我玩儿呀。整日整日都见不到娘亲。只剩下爹爹陪我玩了。”
昨天裴钰背着小崽子玩了个半死。今天就告假了。说是他们家娘子怀了,嚷嚷着要吃酸的,所以他要上山摘野果子去。
可他不敢带小祖宗去。裴长意的崽子特别的皮实。又特别调皮。如果有一天把小祖宗不小心弄丢了再像裴长意小时候那般,裴钰有十个脑袋恐怕都赔不起。
裴钰一离开。家里就真的只剩下裴长意一个人相夫教子了。
裴长意退隐之后没有管典狱司的事情。也相对清闲了不少,抓着毛笔想要教孩子写字,结果熊孩子一下子就把毛笔写劈叉了。
好容易哄着骗着写了10多个字,裴长意皱着眉头站在宣纸面前,只觉得这些字看起来十分眼熟。
怎么和他娘亲当初一模一样?一个一个墨水写旧的字,站在宣纸上,歪歪扭扭的如同蚯蚓一般。
裴长意不免想起那场大雪,徐望月蹲在雪地里拿树枝描蚯蚓的模样。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
错了。但是他们白天第一次相遇。
那一刻的裴长意还不知道在很久以后的现在,那个写着一手蚯蚓字的姑娘会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
他撸了撸袖子,坚定了一下自己的内心。
他就不相信了,自己能将徐望月交出一首漂亮的字来,难道还教不出自己生的小崽子?
于是从日升到日落,从白天到黑夜。
等到屋中的灯一个接一个,被丫鬟点亮的时候,徐望月,才披星踏月的回来。
一进屋子就瞧见了满脸颓废的裴长意,还有边上正睡得香甜的两个孩子。
裴长意一点儿也没有往日意气风发的模样,整个人斜靠在椅子上,脸上写满了说不出的挫败感。
徐望月心中一惊。
莫不是三皇子失败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竟生出几分雀跃感。
那她岂不是可以一辈子留在这儿?
可转念一想。
她不可以这么自私。
她不过是教一个村子的人,能帮的也不过这个村子而已。就算她再努力一点。最多也不过一个县城。
可裴长意不一样。他所能做的事情,关系着天下苍生。关系着千千万万的黎明百姓。
只要裴长意的一句话就可以改变所有的民生,打不打仗怎么打?仗怎么赋税怎么摇曳,这些都可以交在裴长意的手中。
随随便便去治理一个贪官,都能够。造福一方百姓。
这远比她徐望月能做得要多得多。
所以她更加期盼的,更应该感到高兴的是希望裴长意可以回到那个位置去。而不能因为自己目前满足的小幸福拖累裴长意。
想到这里,徐望月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将手指搭在裴长意太阳穴两侧。不轻不重的揉捏着。
“郎君为何不开心?是上面有什么事儿吗?”
若是三皇子,没有能够成功。裴长意这一生理想抱恐怕就要埋没了。
裴长意从打瞌睡中醒来、伸出手和徐望月的手十指相握。他深吸一口气。满脸严肃道:“我第1次发现,咱们的孩儿比你还要笨。”
徐望月:“…………”
成亲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可是说的,无论我写成什么样子,怎么样都好看。只要耐心的教着,就一定都会有你的风范。
徐望月皱着眉头往桌案上一撇。果然看见了那几幅歪歪扭扭的字。
越写到晚上越发歪歪扭扭起来。倒是有一瞬间理解了裴长意当初教自己的心情。
说起来他当初教授自己也教了快一年时间。快一年时间,她现在写的字也只能勉强说是个娟秀。
孩子果然像母亲一样。
但徐望月可不想承认这点。
她嘟着嘴巴。装作生气的模样扭过头去不看裴长意。
裴长意伸出手从腰上环住她,将自己的媳妇儿,拉进怀里亲了亲,然后亲了又亲。
总觉得怎么也亲不够啊。
徐望月被他弄得痒痒。挣脱开来,扭过身子,与他四目相对。
眉眼里皆是笑意。
“看到你是因为这个字不开心,我便开心了。”
“夫人,这是什么意思?”裴长意皱着眉头。
难不成小崽子像她一样笨,她就开心了?
“我起初担心你为三皇子的事情焦头烂额,现在看来这些国家大事都劳烦不了我夫君。”
徐望月伸出一只手点了点裴长意的额头。:“倒是没有想到,堂堂典狱司的裴大人,三皇子的心腹,长平侯府的侯爷,竟然会败在一个三岁小儿身上。”
说三岁都是将孩子说大了。满打满算也才一周岁多。
见徐望月嘴角笑成那样。裴长意只觉得心中幸福异常。
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的快乐。
但片刻之后。他的脸就严肃起来。
“皇上病重,三皇子奉命监国,恐怕不过半年我们就要回去了,月儿,你可会不开心?”
裴长意难得说的这样严肃。实在是这两天看徐望月特别开心的模样,终于找到了自己,所以他也不愿意打搅这份幸福。
可即使再不愿意,打搅事实摆在眼前。
令裴长意诧异的是,徐望月比他还要诧异。
‘“为何要不开心?”’
她怎么没明白裴长意的意思呢?裴长意是不想回去吗?
“你在这里,远远比你在京城更开心。”
裴长意意有所指。指的大概是徐望月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如果我的夫君不开心,我又怎么能开心起来?况且回到京城之后,我发现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徐望月满眼写着期待。
她真的发现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若是裴长意主外。操心着百姓的黎明苍生。那她亦不是不可以辅助。
回到江淮之后,徐望月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除了世家贵族之女之外。有太多太多的女孩子。和自己一样,小时候目不识丁。
可他们并没有自己这么幸运。没有一个隔墙的书生教授认字。没有遇到一个好郎君,细心耐心的教他们写字。
导致他们有些人在生完孩子或者垂垂老矣的时候,依旧大字不识。
这让徐望月很是难过。
为何这天下的男子皆可读书识字,女子却全都不行呢。
徐望岳这些天来和他们商讨耕种的技巧。写了许多张纸编撰成册,准备一家一家发放下去。
可是她却发现这个严重的问题。
所有的女子都无一例外的将册子交给自家的夫君,依旧要仰人鼻息的活着。因为他们不认识字。每一部种植技巧都需要夫君念给他们听。若是夫君的心情不好或有脾气不好。就很有可能遭受一顿毒打或者唾骂。
而乡间的男子又特别爱喝酒搞事。
徐望月虽然看不过眼,但是这终究是别人的家事。她根本没有办法去插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自己心疼。
所以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心中就萌生了那个想法。他想让天下所有的女子都可以和男子一样平等的读书识字。
这件事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万分艰难。
且不说每个农家都有很多很多的事情等待着女子去做。便是即使在江淮开设一个女子学堂,也不过只能抚佑整个江淮的女子。
全天下呢。她依旧是鞭长莫及。
但若是裴长意回到京城那一切就不同了。
三皇子体恤民情。又是由容妃抚养长大。容妃虽然脾气古怪,但却是个真性情的人。回去只要将这个想法如实说出来。同为女子的容妃必然会将这一想法实施下去。
到时候就会有更多的女子可以上学堂,可以读书写字,可以明晓道理。
这才是徐望月应该去做的事。
所以她当然希望。裴长意可以早点回到京城去。
人这一生不该为自己活着。
也是来到这里,徐望月才找到自己真正应该活着的意义?
她和那些名门闺女从此以后再也不一样了。
即使是回到京城之后。她也不会再留连于任何人家的宴会,不会再将目光拘泥于后宅。不会为那些勾心斗角而伤神。
因为她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做。
太多太多了。
裴长意很诧异于许望月的变化,却也看明白了她心中的那一股气。
那是一股本来只能在男子身上看到的气魄,可如今他的夫人竟然也明白了这样的道理。
裴长意只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开心了,从未想过有一天老天竟然会给他一个这样的夫人。
很久以前他总觉得自己只要随便取一个高门贵女,能称得上知书达礼,明白事理,温柔贤惠就行。
可随着徐望月的出现,裴长意却越来越不满足于此。
他想要他的妻子,可以与他自己一起并肩而立,放眼去看这天地浩大,不要基于内宅,基于蝇头小事。
这些东西徐望月竟然都做到。
分明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她还是个连字都写不像一样的小姑娘。
望着自己一手调教长大的姑娘长成今天这般让人感动的模样,裴长意只觉得心中暖呼呼的。
下意识的就拉着许望月的手走到榻上,将小崽子轻轻的推到一边。
还得动作很轻,万一弄醒了,小崽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还要避免徐望月疼痛,但这一夜裴长意就是快活的,快活的不得了。
不仅是与妻子如鱼得水,也是与妻子心意相通。
一夜蜡烛噼里啪啦再燃。迸溅出无数个火花来。
等第2日清早的时候,裴长意迷迷糊糊睁开眼。
他心爱的妻子又失去了踪迹。
裴长意:“…………”
自己好像是个客栈。
他似乎能预料到,即使回了京城。好像也不过每日重复这样的日子。他像个望妻石一样待在府邸里,等待着,不知道夫人何时回来的宠幸。
裴长意黑着一张脸走出屋子,那边本来笑嘻嘻摘了野果子回来的裴钰瞧见自家主子黑着脸。连忙条件反射的,把手里的果子都藏到身后去。
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将脸上的笑容收下来,呲着个大牙的模样被裴长意全都看在眼里。
裴长意的脸更黑了。
笑什么笑?
疼媳妇的又不止他裴钰一个,他媳妇儿曾经也每天待在家等着他疼的。
唉。今时不同往日啊。
裴钰不敢说话。小心翼翼的跟在主子后面走到前院。
裴长意忍了又忍。虽然心中一再告诫自己不可做那妒夫不能去哪里都拘着自己的夫人念着自己的夫人。
可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夫人去哪里了?”
好想陪着夫人怎么办?
裴钰眨巴眨巴眼睛,呲着牙拿手一指。“夫人就在前面院子里呀。”
他自己的夫人也在那。
听到这句话。裴长意刚才还黑着脸,当时亮了起来。
徐望月还没有出去!
果然。他的夫人心中还是念着他要知道陪他的。
裴长意只觉得脚下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噌噌噌往堂屋外面院子里冲。
等到冲出去的时候,发现他心爱的夫人正带着他的两个崽子在院子里蹲着,不知道逗弄着什么。
凑近了一看,原来是一只黄黑相间的小狗。
见他来了。徐望月站起身来温深软雨道。“昨天去乡间看那些苗木的长势,结果在草丛里发现了一窝小崽子。看着实在可爱,又想着两个孩子,平时在家里带着太劳累了,索性带了一只回来,也好过每天他们折腾你。”
你也知道,每天在家相夫教子的是我?裴长意心中有那么一点点怨气,却又被徐望月脸上的笑容给抚平了。
两个孩子围着毛茸茸的小狗,一开始还不太敢去摸,看见自己,父亲来了,感觉有撑腰的人,这才壮着胆子上去摸了摸狗头。
这一摸不得了,越摸越上瘾。两个娃轮流的摸着小狗脑袋,小狗疯狂地摇着尾巴。三个小家伙很快就在院子里疯起来。
小崽子交出了自己小时候的布球,一开始还不太熟悉环境的小狗看见球立马眼睛都直了,满院子追着球玩,两个孩子就跟在小狗身后蹦来蹦去,这场景实在是太其乐融融了。
只是他们这院子一开始没有准备养小狗,除了青金石块之外,就只剩下草坪,奈何草坪上也种满了花草树木。
放眼望去,竟然没有一个狗窝。
昨晚这只小狗只是委屈的在角落里睡了一晚。
今日徐望月却想一大早爬起来给他做个狗窝。
但是被两个小崽子缠到现在还没有能够动手。
现在刚好裴长意爬了起来。徐望月立刻递上一只图纸。殷勤的站在裴长意身边。
“郎君你看,我换了一个狗窝,你瞧瞧能不能将它做出来?”
那图纸上的狗窝看着十分简朴。
徐望岳小时候从来没有养过这些猫狗啊。出去去别人家次数也少,能见到的高门贵女中绝对不可能将自己的宠物带出来。所以她平日也没见到像他们这样,侯府人家的宠物窝是该什么样子的?
图纸上画的,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小草窝。有几块木板钉了一下。稍微遮风挡雨,倒更像像是江淮这边乡间的风俗。
江淮这边乡间养狗多为了晚上开门守家。所以狗窝都极尽简单方便小狗跳进跳出,也方便丢骨头什么的,不会弄脏了。更加是开放式的。
适合江淮却不适合他们这样的人家。
裴长意记得小时候侯府是有专门的养兽小院的。
那里面拿木头栅栏焊着笼子,就连最基本的木头也是用红木制作,小奶狗长牙的时候啃也啃不烂。
裴长意很小很小的时候。经常喜欢到院子里玩儿,但是养兽小院里的兽类可不止小狗一个,那边动物太多太杂,赵氏心疼他就不愿意让它过去。于是乎,就让下人在自己的院子里建造了一个超豪华的小狗窝,抓了一只纯黑色的小狗过来。
那个狗窝,裴长意至今都记忆深刻。
庞大到可以躺进三个裴长意……
而侯府的小狗当然都是有专人伺候的,每日的吃穿饮食甚至都要记录下来,不可谓,不奢靡。
裴长意思索了一下记忆中小狗窝的样子。
既然是自己家的狗。
……
那也得是名正言顺的。
随即取了个长生的名字,然后提笔在徐望月的草稿上,改改涂涂好长时间。
虽然说是改改涂涂,那只是为了让徐望月看起来舒服罢了。
裴长意几乎是将整个手稿全部都推翻重换了一遍。
等稿子送到徐望月面前的时候。
徐望月整个人都惊在那儿了。
一时间不知道裴长意是真的去设计了一个狗窝呢?还是重新设计了一间房子。
徐望月,有些忐忑:‘这会不会太奢侈了?’“再说这么复杂的东西,江淮这里的工匠也做不出来呀?”
裴长意竟然连狗窝门槛上面的雕花都画了出来。这样的工匠在京城是一抓一大把,在江淮这种地方可未必。
再说为了一个狗窝去让工匠来做。徐望月多多少少觉得大可不必。
显然她是小看了裴长意。
“不需要工匠,你夫君可以自己动手。”
说完裴长意就让裴钰将他一双袖子缠起来,像平日里练武一样变成干练的那种束袖。然后让裴钰找到了自己从前喜欢雕刻的工具。
裴长意其实是很喜欢木雕的。
因为从在侯府长大的时候,压力就很大,后来流落到乡间之后,心中有无限的仇恨,自然也是无处宣泄。
木雕就成了他心中唯一的慰藉。
当坚硬的钢铁在木头上一刀一刀刻出花来的时候,那时候心中的痛苦也渐渐的随着手中东西的成型而慢慢消散。
这是裴长意疏解情绪的一种方式,也是,他这么多年来没有在外面疯了的原因。
所以这种小东西它自然是手到擒来。
当然还有另一种原因。
裴长意实在是想在夫人面前表现一下。
如今他的夫人在外面所做的事情越来越为人所称颂,而他不过守着一个区区的典狱司,一个没有什么用处的定远侯府名头。
看起来确实比不上夫人。
裴长意这可不服,非得要徐望月瞧瞧自己的能力不可。
徐望月带着一脸笑意盯着裴长意大刀阔斧的开始干。
脸上的笑意越发深起来。
你看,一只小狗不仅仅将两个孩子哄好了,还将整日无所事事的裴长意给哄好了。
看着眼前的三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事情做,徐望月,十分满意。
她小声的对裴钰耳语。“去帮我套一辆马车来,今日我答应村民们要去看一看刚种下的苗木,过几日雨水就重了,如果不疏疏土的话,恐怕不能活。”
裴钰是听不懂疏土是什么意思的,但夫人的命令就是主子的命令。
裴钰屁颠屁颠的出去套马车。
等到裴长意哼哧哼哧展现一通的时候,在抬头想要求徐望月夸奖。
结果发现眼前站着的人从徐望月换成了裴钰。
裴长意又拉下一张脸。
“夫人呢?”
夫人早出去了。
您在这里哼哧哼哧一顿乱操作。简直是舞给了瞎子看。
但是裴钰可不敢这样说。只能在心中打嘀咕,然后脸上却陪着笑:“夫人说有事,会尽量早点回来的。”
为了防止裴长意迁怒自己。
裴钰又擅自多加了一句。
“夫人说希望尽快可以看到主子的手艺。”
特指那个豪华巨大的狗窝。
如果今天可以让裴长意忙一整天的话。估计就没有时间对自己黑脸了。
裴长意:“……”
真是一番操作喂了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