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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曦初照,又是云蒸霞蔚,昨夜的残暴血腥都悄然被深郁的绿色掩盖,朝晖下的期思山依旧清灵秀丽,峰峦叠嶂碧水荡漾淡漠如初。

初宁余清飘逸的背影淹没在草丛一隅,她闭着眼睛坐在地上,静静的感受阳光的温馨,昨日夜里哭得太久,眼睛到现在还是酸痛。回想起昨夜的惊险,她冲着明媚朝阳缓缓举起双手,想用和煦的光辉淡化去手上曾沾染过的血迹。

忽然草丛窸窣,有人轻轻走过来坐在了初宁身边,拉下了她的手,耳边传来蒙恬温和疑惑声音,“这是在作甚?”

初宁看着自己洁白的手心,感觉上面还是鲜血淋漓,她语气黯然,“我杀人了。”

蒙恬满目心疼,安慰道:“讨伐丧失道义的人本属正义,况且你是为了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因此你更不必介怀。”

初宁望着远处密密的树林,而后又低下头神情沮丧,“可是我...还是忘不掉,有些害怕。”

蒙恬忽地握住她的手,“有我在,你不用害怕。”

手心骤然被温暖覆盖,初宁一愣,抽回自己的手,有点不知所措便尴尬的理了理头发,又拨弄起身边的小草来。

蒙恬也有些紧张,他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你的胆子是真大,就带区区两个护卫就敢上路!”

初宁摘了根青草,叼在嘴里,幽幽地说:“我也是不想引人注意嘛。”

蒙恬抬手从初宁嘴中夺过青草来扔掉,严苛道:“不想引人注意还救济难民显露钱财?”

初宁不解,“不过一点粮食矜贫救厄,怎能算是显露钱财?”

蒙恬看着初宁纤细玉颈上的纱布,如同伤口在自己身上一般伤痛不已,虽然担心生气,但语气里仍然充满怜惜,“对于你来说,那点粮食,或许只是一把弓弩,一只金钗不足挂齿。但是对于平民来说,能吃饱穿暖是他们最大的愿望,所以你独自在外慷慨解囊难免引人注目。初宁,以后不要再这么冲动了好吗?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担心你吗?”

初宁听见前半句便想起山中遇见的难民,不觉忽略了后半句话,她摇摇头,看着蒙恬认真说道:“不,战事不止,民命不堪!那些人因战乱夫离子散,又遇天灾而颠覆流离成为难民,故黎民最大的愿望是世安和平,只有天下太平无事,黎民才可安身立命吃饱穿暖。他们跟我说,他们只祈求能安稳种田平安度日,不要再打战了。”

初宁真挚悲悯的目光如同春风细雨,洒进蒙恬心里,他从初宁的墨色瞳孔里,看见自己在血流漂杵的沙场上经历的生死不离,亦感慨万千,“如今天下无主沧海横流,想要消灭战乱唯有以战止战,所以大王励精图治,以求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初宁有一瞬间的恍惚,以战止战?难道不应该是各国君王为了黎民太平都先收起自己的野心,停止这些争城夺地的无义之战吗?可是面对天下江山,谁又能不动心?

提起嬴政,初宁不免又心神不宁,她突然想起了那些跟着蒙恬神出鬼没的黑衣武士,此刻他们又不见了踪影,便岔话问道:“对了,那些黑衣武士是你的府兵吗?怎么以前没有见过?”

蒙恬愣了一下,初宁的话题总是变得这么快,好在他已经习以为常,“他们是大王的暗卫,大王让我带着他们来寻你。”

“暗卫?”初宁有些惊讶。

蒙恬温柔一笑,解释道:“除了宫里的寻常护卫,大王另外秘密组建了一支武功高强的剑客卫队,用来暗中监视刺探情报。但是这件事情只有大王、李斯和我知道,你切不可再让外人知晓。”

初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深感失落无奈,她这才发现自己疏远嬴政太久了,连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势力都不知道,她们之间还能回到从前吗?

微风习习,远处林海翻涌,脚下青草浮动,初宁像个木头似的一动不动,愁绪满怀泪痕红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这句话,蒙恬在心里对初宁表达了无数次,唯独在她面前却堵在心上开不了口。

蒙恬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换得初宁一世笑靥。今夕何夕,奈何情愁。

透蓝的天空下,初宁和蒙恬静坐于绿茵芳草中,也是一处别样风光。远处收拾行装的苏阳遥望着两人的背影感叹道:“蒙少将对王孙真是情深意重,昨个夜里,蒙少将看王孙的眼神,真是关切至极,此行绝非是只有大王的旨意。”

苏明也赞同道:“是啊,你看他们的背影真是天作之合。”

进宝自然是知道初宁的心意,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便插进两人中间,“你们两个不要乱点鸳鸯,少主是…”

紫莲赶紧拉住进宝,浅笑道:“原来你们男人也爱说这样的闲言蜚语?”

苏明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们也是有感而发嘛。”

苏阳笑道:“蒙少将和王孙男未娶女未嫁,的确是很般配,我们也没有说错。”

紫莲横了他们一眼,一边收拾东西一边不经意的叹道,“主人们的婚事哪是我们下人能够议论的,你们以后休要再在王孙面前说这些,小心她生气。”

晴空万里,烈日阳光在郁郁葱葱的树林下投出灿烂斑点,一路上花繁叶茂景色宜人,初宁本也想骑马自在瞻望,谁知蒙恬说什么都不同意,硬要初宁乖乖坐在马车里。他语重心长道:“你的伤虽然没有大碍,但也要好好养着万分注意,出行在外,本就医药匮乏,不能再伤着了以免留下疤痕。”

蒙恬从未有过如此固执,紫莲也劝道:“王孙,日头越来越毒了,天气炎热,还是马车里凉爽。”

初宁只得作罢,但坐在车里还是忍不住抱怨:“说什么是来护送我的,这分明是来管着我的,一点也不自由!真是气死人了!”

“王孙,蒙少将也是关心你嘛。”紫莲看着忿然作色的初宁,试探着问道:“蒙少将是奉大王的旨意来护送我们的,想来大王对您也是切切在心…”

初宁沉声打断紫莲,“不许说他。”

紫莲无奈的噘噘嘴,话锋一转又道:“王孙,我也看得出,蒙少将也是十分在意王孙的,既然先老夫人不想您嫁入王宫,那我觉得蒙少将也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初宁黯然失色,“紫莲,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唠叨了?要是再胡言乱语,我就罚你出去骑马晒太阳!”

“好好,我不说了,王孙您自个想想吧。”

初宁陡然盯着紫莲,“你!”

紫莲赶紧道:“我可没有说了啊!”

初宁横了她一眼,转头看向窗外,藏起心里的伤心与思念。心中的雾霭沉积太久,也需要时间来慢慢散开。

离开期思山,初宁终于千里迢迢的从陈地来到了楚国。

有蒙恬在,后顾之忧又都解决了,初宁总算是可以真正放心下来游山玩水。

楚地山秀水美,与关中平原壮阔粗犷的风光不同,多是奇山绝壁异水清江引人入胜。进入楚国后,暗卫也不再神出鬼没,而是换上侍卫的服饰,规规矩矩的跟着她们。

一队人晓行夜宿忘情山水,悠然南下来到矩阳城。矩阳也曾是楚国都邑,楚王十年为魏国所迫自陈都迁于此,只是今朝又为了躲避秦国而迁都于寿春。而今矩阳虽然还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初宁心中却隐隐有些酸涩,时不由人,楚王此举也是无能为力辗转求存。

众人于城中逆旅落脚后,初宁便和蒙恬上街闲逛,体会昔日都邑的风土人情。两人随意漫步在繁闹的大街,两旁铺席,花光满路人物繁阜,酒肆里按管调弦南音喧空,如此繁华盛景也让初宁心情畅快许多。

街边一个店家小贩热情吆喝道:“凉酒耐清凉嘞!解渴消热嘞!”

初宁拉着蒙恬,“凉酒?我们也去尝尝!”

蒙恬只得随她到临街酒肆坐下,店家马上端上凉酒,“耐清凉来咯!”

初宁端起酒杯抿了抿果然清凉,一饮而下,燥热消散清爽于心,“真是好酒,老板,这凉酒是怎么个凉法?”

店家笑道:“二位不是楚国人吧,这凉酒将酒壶一直浸入井中冷水之中避热,要喝的时候再取出,便成了这凉酒,我们都叫它耐清凉。”

“原来如此。”初宁轻笑赞赏,而后又豪迈痛饮沉醉其间。

蒙恬衔杯,“楚人果然是心思巧妙,善于享受。”

两人正沽酒纳凉时,一个男子突然凑了过来,此人隆准龙颜须美髯靓,差不多弱冠年纪,他拿着一枚缨结碧玉环佩,目光真挚的看着桌上两人,“在下刚才拾到一枚玉佩,不知是否是二位公子遗失之物?”

初宁瞧了眼玉佩,成色一般,勉强中等货色,想来也不会是蒙恬之物,便道:“这不是我们的东西,多谢足下好意。”

此人听罢却没有离开,而是兀自坐了下来,“听公子的口音,不像是楚国人,远道而来,是得好好尝尝我们楚国的特色。”说罢,他怡然自得的端起桌上酒杯自顾自喝了起来,“真是畅快!”

初宁和蒙恬面面相觑,男子不顾他们两人诧异的目光,又接二连三端起桌上酒杯自顾不暇,“沽饮清凉最助野趣,但也不能贪杯,小心凉着肚子。”

初宁一头雾水只觉莫名其妙,这酒都快被他喝完了,“足下还有何干?”

男子恍若没有听见,拿着酒杯突然问道:“不知二位是从何而来?在下正打算前往魏国,还真是舍不得离开这耐清凉呢?”

初宁伸手扶住桌上佩剑,她的耐心马上快被消磨殆尽,眼看就要爆发,但是出门在外,还是少惹人注意,蒙恬赶紧按住她道:“我等是从秦国来楚国寻亲,既然足下舍不得离开,那还去魏国做什么?”

男子义正词严道:“魏国信陵君名满天下,在下仰慕已久,此行正是前往魏国欲投入信陵君门下。”

蒙恬一怔,“信陵君?足下难道不知...”

初宁在桌下悄悄拉了拉蒙恬衣角,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男子有些不明所以,茫然问道:“信陵君怎么?”

初宁眸底闪过一瞬戏谑,微笑着问道:“楚国春申君同样也是天下闻名,多少文人义士慕名前来,阁下为何却要舍近求远,不事春申君而投信陵君呢?”

男子的笑容凝固了,但他的怔凝愁绪只是瞬间,他扼腕兴嗟,“虽然春申君疏通河道抑制水患,政绩显赫深得民心,但是在下更钦佩信陵君以一身攸关六国之存亡,言必信行必果,重情重义礼贤下士。择主而事,纵然相隔千里,也难阻我尊敬投奔信陵君之心!”

初宁轻笑,“足下志向高远,想必日后投入信陵君门下,必定有一番大作为。”

男子端起酒杯,“山水相逢当浮一大白!在下再敬二位一杯!若有缘再见,在下一定再和两位公子把酒言欢!”男子将最后一杯酒一干而尽,便拱手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