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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晚上,言杉坐在沙发里闷闷不乐。今天的论文答辩,虽然成绩还没有出来,但她心里已经有了结论。顺利毕业是没有问题的,被评为优秀论文就不可能了!

想想自己从选题到定稿耗费的那些心血,再想想为答辩所做的准备何等潦草,言杉又恨不能把林姝拽过来捶一顿!临门一脚没踢好,整个学生时代没有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与室友头顶上的乌云不同,陆芊头顶上荡漾出彩虹,心情愉悦,嘴巴兴奋:“杉杉,我该怎么谢谢你呢!要不是你替我改论文,别说答辩了,我估计连定稿都难!”

“嗯,恭喜你。”言杉的语气和用词极不适配。

陆芊坐在沙发扶手上,半边身子的重量压给杉杉:“别想啦!都已经结束啦!你的答辩表现很好啊!虽然没有达到你自己的预期,但是比我们其他人好很多啊!”

“感觉自己今年特别差劲,考博落榜,留校失败,论文失利……”言杉话说一半又闭上了嘴,在心里默默嘀咕着另外一半:<上个班吧,被人算计奖金,被人骗着多干活……想谈个恋爱吧,碰上个卖弄色相的……>

陆芊一边玩着杉杉潮湿的发梢,一边提议:“毕业典礼的时候,咱们找个跟拍摄影师吧!去年学姐她们拍的毕业照就很漂亮,这辈子最后一次毕业,而且硕士服来之不易,值得好好多拍一些!”

“嗯……”言杉还在心里朝狡诈女配射箭、扔石头,根本没留意肩膀上的人在说些什么。

陆芊陶醉在对毕业典礼那天的畅想之中,列举了无数个想拍照留念的校园角落,甚至设计好了自己和杉杉的站位、姿势、表情。

终于说爽了,陆芊掰过杉杉的头,夸赞起自己编出来的十几条小辫子:“你就带着这些小辫子睡觉吧,明天早晨肯定像烫过大波浪一样!万一好看呢,周末我就陪你去烫头发。”

言杉才注意到自己头上的杰作们,苦笑一下:“那万一不好看呢?”

“不好看的话,扎起来,也不怎么显眼。”

后知后觉的,言杉发现自己和陆芊有些举动过密,假装很自然的轻轻推开室友:“别压着了,肩膀好酸啊……”

“怎么可能,我哪有那么重!哼……”陆芊心满意足的走开了,她不觉得杉杉是在刻意保持距离,把一切归因于摩羯座的又浪又慢:”明天记得提醒我买个打火机,我这几天都是在厨房燃气灶上点的蚊香。”

言杉指了指玄关的方向:“我包里有。”

陆芊将信将疑,真的从杉杉包里翻出4个打火机时,满脸不解:“你怎么会有这么多打火机?”

“林……”言杉顿住了,重新开口:“有个同事,总是会落下,我随手捡的。”

“你们公司办公区域里不禁烟吗?”

“禁……这个同事走哪落哪……”

“那你也不用跟着捡啊!”陆芊哭笑不得。

“哦……以后不捡了……捡了也用不到……”

“嘿嘿,那我没收了哦!也不是完全用不到,起码还能点个蚊香。”陆芊掰蚊香掰得极其认真,说话也不敢尽情呼吸:“你说我神奇不……买蚊香的时候……竟然想不到再买个打火机……”

被没收了打火机的言杉,没心情继续听陆芊嘴里那些断断续续的自言自语,顶着自己头上的乌云,默默回到卧室。

跳河一样的,言杉把自己扔进床里,望着没有被点亮的屋顶灯发呆。脑子好像是万念纷飞,又好像是空空荡荡。

不知不觉的,言杉在猜测明天林姝会不会去上班,请假请到了周几。还没猜出什么头绪,言杉又猛的拽过枕头来,自我行刑一般的压住脑袋,责骂自己没出息,勒令自己不许再想有关林姝的任何事情!

就在枕头下的言杉昏昏欲睡时,初夏夜风中的林姝回忆起自己的童年。

宝鸡老市区,一个比老市区更老的机械厂家属院里,到处涂着白色的“拆”字。

林姝坐在斑驳的花坛边,回忆起花坛初落成那年的事情。

那年的机械厂,还是这座小城市里最令人羡慕的单位。林姝和家属院里的小伙伴们都一样,读厂里的子弟幼儿园,再读厂里的子弟小学,不出意外的话,会在子弟学校读完高中……

记忆深处,家属院里的一切就是林姝的半个世界。另外半个世界,是与家属院隔了一道栅栏门的厂区。

那道栅栏门的里边,林姝和小伙伴们一起在蓝天下爬树、编草帽,一起在阴凉里跳皮筋、踢毽子。临近下班的时间,栅栏门上会长出很多个小脑袋瓜,翘首期盼着爸爸、妈妈提着一摞铝饭盒的身影。

所有孩子,都好奇栅栏门外的厂区里到底是什么样子,拼命想象着什么叫“上班”,什么叫“车间”,什么叫“食堂”。林姝也不例外。

对栅栏门外的所有想象,在林姝8岁暑假的某一天下午戛然而止……

爸爸散发着焦糊味的身体,被几位叔叔用木板抬着穿过栅栏门。吓到忘记哭泣的妈妈,被两位阿姨搀着进了家属院最深处的职工医务室。

林姝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爸爸全身上下好像没受什么伤,只是手和脚有些发黑,身体也有些僵直。妈妈路过自己身边时,好像完全看不到自己一样。

蹲在医务室门口,看着爸妈的同事们进进出出,林姝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又很害怕知道。

忽然间,医务室里传出几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林姝听出来了,是妈妈的声音。

就在林姝鼓起勇气往医务室门里跑的时候,爸爸电工班的班长一把抱起她,眼睛有些发红,声音有些哽咽:“你爸爸修变压器……被电打到了……没抢救过来……别进去了……小孩子看见了不好……”

直到夜深人静,家里的叔叔阿姨们都离开了,林姝才明白“没抢救过来”的意思就是“去世了”的意思。

从此之后,林姝变成了家属院里所有小孩子中的例外,不再去栅栏门旁边玩,也不再好奇栅栏门外厂区里的一切,甚至不敢去想象。

爸爸刚走的那几年,林姝和妈妈的生活勉强还算可以。姝妈一个人上班,养活个女儿倒也没什么困难,无非就是比其他孩子的妈妈更忙碌一些。好在林姝很乖巧,认真写作业,主动干家务,从来不调皮。好在姝妈也不是那种自怜自艾的人,尽量在忙碌中多挤出些温情给女儿。

后来,林姝13岁那年暑假,工厂效益不好,子弟学校准备解散了,初一不再招收新生。姝妈拿着女儿小学毕业考试年级第一的成绩单,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女儿送进最好的初中,帮女儿走出日渐落寞的工厂社区。

再后来,林姝15岁那年暑假,家属院里的每个大人嘴里都在说着“下岗”这个词。姝妈也不知道下岗后的生活该如何维持,不过只要一想到女儿考上了重点高中,就感觉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点燃一支烟,林姝摸了摸身下的花坛。剥落的洋灰,碎掉的红砖,杂乱的野草,每个细节都是年久失修的样子。

上午付了38万的房款,给妈妈留下15万装修、买家具、买家电的钱。林姝打开手机看了看仅剩三位数的银行卡余额,又看了看被套牢的基金和股票,开始认真考虑如何补偿言杉的问题。

可以节俭几个月,或者忍痛出手一些股票,或者硬着头皮等拿了年终奖再说。林姝一定会补偿言杉吃的哑巴亏,仅仅是出于行规和良知,与情爱无关。

至于情爱,言杉真的很可爱,但是林姝需要的是一位可以让她靠一靠的伴侣,而不是一位可爱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