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烨刚上车没1分钟,手机蓝牙就自动连接到了车载音响上。
阴天 傍晚 车窗外
未来有一个人在等待
向左 向右 向前看
爱要拐几个弯才来
……
“我最近也很喜欢听这首歌。”林姝伸手调高了两格音量。
”是吗?我以前对这首歌没什么特别的感觉,那天偶然在民谣酒吧听到后,就莫名其妙的喜欢上了。“
“我也是从那天开始喜欢听的。”林姝想起了上次被婉拒的事情,侧过头问:“你要不要唱给我听一下?我今天带钱包了,可以点歌。”
“不唱。”
“为什么?你那天该不会是在吹牛吧?”
秋烨想了想,回答:“你说我在吹牛,那就是吹牛呗,无所谓。”
“爱唱不唱!”林姝靠回舒适的椅背上,静静听着不高不低、不悲不喜的歌声。
最后一个音符结束,第一个音符再次响起来……
播放器里单曲循环着这首歌,林姝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因为她这段时间也总是单曲循环。
数不清听到第几遍的时候,林姝睡着了。
数不清又听了几遍,秋烨把车稳稳的停在泡馍店路边。
“我睡着了?”林姝睁开眼睛,捋了一下耳畔的头发。
“从南三环睡到东二环。”秋烨关上音响,胳膊吃力的往后伸着找包。
“我们到了很久吗?你怎么不叫我?”林姝看着车窗外的餐厅招牌,肚子开始狂响。
“我刚把发动机熄掉你就醒了,像掐着计时器一样!”
林姝打开车门,扔给司机一句方言:“饿滴增怂,克里马擦!”(曾怂:非常。克里马擦:快点儿、赶紧。)
一位白胖似发面大馒头的阿姨,用喜庆的陕普问点餐的两位乡党:“女女,吃啥?”
林姝下车的时候早就忘了普通话怎么说,兴奋回答:“两碗优质葫芦头,再来盘蒜拌大肠!”
馒头阿姨又问:“几个坨坨馍?辣子、香菜,要不要?”
秋烨回答:“一人两个馍,自己掰。一碗辣子多、香菜多。一碗正常放。再拿个白瓶西凤。”
馒头阿姨递过来两个小盆子那么大的碗,每只碗里扔进去两个坨坨馍,再递出来两对写着“优质”的小圆牌牌,最后把一瓶西凤酒戳到了顾客面前。
说普通话的顾客,馒头阿姨会帮他们端到餐桌上。说关中方言的女女,馒头阿姨绝对不担心她们一趟拿不了这么多。
把两个大碗放桌上,林姝转身去洗手的时候,发现秋烨坐下了。
林姝洗手回来,看见秋烨在发愣,便有种不祥的预感:“我不会替你掰馍的,你倒想滴嫽!”(嫽:好,美。)
秋烨伸出两只手:“才做的美甲……掰不成嘛……”
“你能歘!”林姝把对面的碗拿过来,望着四个硬梆梆的馍,开始抱怨:“倒灶滴很!戳气!”(欻:能力不足。倒灶:倒霉。戳气:可恶,让人生气。)
“下次带你去咥牛羊泡,额提前洗了去,替你掰馍。”
林姝想了想,葫芦头掰馍掰得大,牛羊泡掰得碎,自己不吃亏,赶紧追问:“啥时候去?”
“随时麽。”
林姝想说明天,却不想每天骗女朋友自己加班。林姝又想说周末,却拿不准周末有没有机会跑出来。决定不再吭声,专心掰馍。
秋烨等了一会儿,发现了林姝由亮变暗的眼神,自然知道她为什么不再出声。拿出手机,随便回复几条工作讯息,尽量给她一点自在。
馍掰好了,林姝很是尽责,每一粒都像指甲盖那么大,十分均匀。
秋烨看着服务员把两只大碗端走,满脸期待:“额有日子没咥泡馍咧!”
“额上次……还是去年十一回宝鸡时……”林姝拧开白瓶西凤闻了闻,笑出了无限的满意:“你都是咋找的这些店?”
“有志者事竟成。”秋烨换上标准的普通话播音腔。
“瓜怂,好好说话!”林姝瞪了她一眼。(瓜怂:傻、笨、呆。)
“找店这种事,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穷。”秋烨欣赏着使劲闻西凤酒的人,继续故弄玄虚。
林姝用筷子夹了一块蒜拌大肠,又抿一口西凤,感受到了久违的快乐:“美滴曾怂!”
“你咋也不跟额碰一杯?么礼貌嘛!”
“碰个屁,额顾不上。”
秋烨拿起杯子,闻了闻小玻璃杯中醉人的凤香。就像鼻子离不开酒杯,她的眼睛也很难再离开林姝。
说方言的林姝,骂人都格外甜美,连“屁”字都变得满是娇憨。
偶尔有被投方留意到林姝是宝鸡人,在招待她吃晚饭的时候,会刻意安排西凤酒。林姝对喝酒这件事没什么热情,也品不出好坏。但她仍旧能分得清,晚宴桌上那些瓶身精美的贵西凤,其实还不如十几元的白瓶西凤正宗。
奈何,白瓶西凤太便宜了,很少有店家会不远千里的把他们从宝鸡倒腾来北京。
譬如眼前这家店,哪怕白瓶西凤刻意往高标了价格,也并没什么利润。馒头阿姨不嫌麻烦,乐意摆着它们卖,主要还是为着安慰那些漂泊在北京的陕西胃。
酒还剩小半瓶,泡馍还剩小半碗,蒜拌大肠快吃完了,林姝的酒量已经濒临阈值,变得有些嚣张:“额周日晚上快让你吓日塌咧!讯息一条又一条,么完么了!”(日塌:垮掉、糟糕。)
秋烨的酒量,大概是林姝的2倍,尚且保持着常人模样:“嫑说咧!”(嫑:不要。)
嚣张的林姝,完全不惧怕恐吓,滑开手机屏幕,一条挨着一条的读:“为什么放我鸽子……我想吃泡馍……你还欠我十几顿饭……你自己说的想吃泡馍……”
秋烨一把抢过手机:“对咧,对咧,闭嘴!”
“手机还额!”
秋烨这会儿可顾不上什么隐私不隐私,一条条勾选着那些醉话,准备赶紧删掉。
“你给额留着!嫑删!”林姝伸手去夺,未果,出言嘲笑:“你竟然是个二杆子!”(二杆子:鲁莽,智力不足。)
“额那天喝多咧麽!”
“你喝多了为什么要给额发讯息?”虽是醉话,林姝脱口而出后,仍旧觉得有些不妥。
“你说呢?”秋烨认真起来。
“因为额欠你饭……”林姝知道自己的脑子这会儿有点糊涂,盲猜自己刚才是想多了。
酒没了,泡馍也没了,蒜拌大肠被夹得连蒜末都不剩。
秋烨扶着越来越嚣张的林姝,一边指挥着手机里的代驾找车,一边买单。
如果说喝醉了的人很重,那尚未完全醉老实的人简直是又重又热闹!
“秋总!”林姝刚一出店门就喊了起来:“你的大红拖拉机头!被交警贴条啦!”
“钱包呢?给我100元!”
“咦唏~~~你piǎ气很!你人设绷咧!”
“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样的人设?”
林姝努力的站稳,认真的看着秋烨,很想好好形容一下,奈何酒精作祟,一个形容词也想不出来。
越看越想不出来。越想不出来,眼睛盯秋烨便盯得越紧。
极少喝醉,对醉酒后的感觉很不熟悉,林姝不知道是自己恍惚了,还是自己真的有些想吻秋烨。林姝不知道是酒精在作祟,还是幻觉在作祟,她感觉秋烨好像下一秒就会来吻自己。
“你好!秋女士是吗?”代驾小哥站在大红拖拉机头旁边,喊停了几米外的对视。
来的路上,秋烨看着身旁睡着了的林姝,想了很多套话术。那些循序渐进的话术,今天晚上一套都没派上用场。
她们从葫芦头泡馍里到底有没有必要放蒜苗,聊到了西凤酒厂到底在关中还是在陕南。从发源宝鸡、横穿渭南的渭河,聊到了小时候差点被淹死的往事。
什么都聊了,又什么都没聊。对方变得更立体了,也变得更值得好奇了。
回去的路上,同在后座的两个人,睡着,醒着。
睡着的人想找个肩膀靠一靠,却靠在了玻璃窗上。
醒着的人想把肩膀凑过去,却自觉的保持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