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霆钰眼神虚空,没有着落点。
“我四岁那年,我叔叔同我父亲出征,当年他年纪比我现在相差不大,一袭戎装英姿飒爽,名声享誉满地,他也最爱抱我,甚至每次见我都会从身上变出不少吃食,所以我小时候一直都觉得叔叔是个无所不能的人。”
“可是半年后,父亲回来了,我找寻叔叔的踪影,却只有棺材归。家里的下人告诉我叔叔死在了战场上,永远都不会再醒过来了。”
“我当时不懂何为生死,只想着去见叔叔是下人拦住了我,他同我说叔叔很吓人,不能看。”
徐霆钰又对着酒盏倒了一杯。
“我不信,半夜偷偷的跑进了灵堂,趴在棺材上看了一眼。”
他声音一颤,眼眶微湿。
“我至今记得,他身体是残缺不全的,满身暗红色的鲜血,全身二十多处钉伤,头部,膝盖,腕骨…到处都被人钉了钉子。即使做了处理,也完全不会让我联想到那个叱咤风云的叔叔。”
孟君凝放下手中的筷子,看向了面前人。
“我当晚就做了噩梦,梦中全是我叔叔被人活活钉死的画面,一根一根就那么肆无忌惮的钻进了我叔叔的皮肉里,骨头里。即使过了多年…我还是能想起我叔叔死的惨状。从那时我便厌恶战争,因为战争剥夺了我每一个亲人的性命。”
徐霆钰饮了一口酒,咳了两声不知是被呛到了还是如何,他眸光氤氲,差点落下泪来。
“可你也是个很好的将军,你让很多百姓避免了无家可归,亲人离散。”
孟君凝说着手里的酒杯有几分摇晃。
“方祈饶说做将军见得最多的便是征战杀伐的事,做久了难免冷血,对人命愈加的漠视,说在心里总得留下一个想念,方才能对人世有牵挂。”
他闭了下眼,平复下心里汹涌的暗流。
良久,他淡淡道“我没有亲人,可能那些年喜欢皇后娘娘,只是希望自己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吧。”
孟君凝的手蓦地搭在了他的手腕处,一股股暖流自对方指尖传了过来。
“我可以做你的念想吗?”她脸色嫣红,一双眼眸明显变小了许多“若说春迟楼是我的念想,那从今日起你也可以……”
孟君凝头猛地垂下,徐霆钰伸手托住了她。
“你也可以把我和春迟楼当成你的一个念想。”
“我在,你便不会孤单…”
即使在半梦半醒间她嘴里也在喃喃低语。
徐霆钰托着她的脸,想着她的话,心里漾起丝丝波澜,望着她渐渐眸光起雾。
千里之夜共拥一轮明月,与京城相隔几百里地的青州也沉浸在除夕的热闹中。
“家主新年安康,万事顺意!”
厅堂里不时传来拜年贺喜的话,整个玄月山庄都挂满了红灯笼,夜里都亮堂的宛若白昼。
“林辰景,你怎么把我做的红熬鸡给吃光了!”
厨房内陈厨子看着自己手里的干净的不能再干净的盘子气的一阵跺脚。
林辰景和顾琴羽嬉笑着从厨房跑了出来。
由于前面拜年祭祀的时间太长了,顾琴羽和林辰景都饿了,便偷了厨房里的红熬鸡吃光了。
院里一阵鞭炮喧鸣,刺眼的光芒让人看不清路。
林辰景一下子没看清撞到了面前人。
“哎呦!”他头磕到了对方的手臂上,痛的他步伐停了下来,不住的揉着头。
待烟花落尽,一旁的顾琴羽才看清面前人是顾长明。
经过一段时间的历练,顾长明的肢体变得更加强健修长了,虽然肤色比之前暗了一点,但是下颌棱角分明,变得更为坚毅,眉眼变得愈发深邃。
灯火明灭间,眼眸也愈发光亮。
“哥!”顾琴羽很是喜悦,眼眸瞬间变得流光耀眼。
“顾哥!”林辰景听到顾琴羽的声音,忙松开放在眼前的手,抬头看去。
“哥。”顾琴羽往前迈进一步“我今日听管家说你还未回来,我还以为你不回玄月山庄过年了呢。”
“怎么会呢?”顾长明轻轻拍了拍顾琴羽的头,“过年我必定回来看你和爹的,白日未归,只是因为路上耽搁了。”
厅堂内声音渐小“想来里面快开宴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顾长明说完,三人在爆竹的细碎声中过属于他们的除夕夜。
一声爆竹声炸响。
孟君凝在声响中被吵醒一下子从地上的软垫上坐了起来。
烛火摇曳,她这才发现自己醉酒睡着了。
她想要撑起身,右手却恍惚碰到了什么。
她慢慢回头,发现徐霆钰就闭眼合衣睡在她身侧。
桌上的蓬莱春已成为是一坛空罐,倒在桌上,坛口只有几滴酒水顺着桌角滴落在地。
在这安逸静谧的除夕夜中,孟君凝望着身边人突然并不想让这个时间快速流逝过去。
她扶着桌子慢慢走到烛台旁,此时酒意未消,这几步走的很是虚浮。
孟君凝望着烛台上燃着的火苗,轻轻的拿起桌上的剪子将烛心剪小了一寸。
烛心越短,蜡烛便会燃的愈慢。
似乎那样就会与他过得更久一些。
她剪完后再次坐回了软榻上,双手拄着地,静静的观摩着一旁的人。
徐霆钰很白,由于醉酒的缘故,双颊染上淡淡的绯红,未描抹胭脂便带了三分妆感,微抿的薄唇在此时添了血色,带了几分红艳。
他的一双眉眼是不同于林辰景的年少英气的,而自带了成熟内敛的别样韵味。
其实徐霆钰色眉眼略带女儿家的妩媚多情,但是一身气质太过于正气,又不会给人过多的肖想。
看着身下人如此乖巧的躺着,孟君凝在酒意上头下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脸颊微微冰凉给人一种软玉般的感觉。
她不知为何嘴角突然翘起,盯着面前人就心情大好。
在这一刻,她忘记了他们身份的束缚,天命的桎梏,前途的多难和迷茫。
她只想拥有片刻。
盯了片刻,孟君凝突然发觉霆钰的眉眼平时应该不是笑着的,不知怎地,她觉得他的笑意似乎仅仅浮于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