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明阑转头看了看御书房角落的更漏,已经是三更天。
可魏锦书丝毫没有要歇息的意思。
她搬了个凳子放在御桌旁,瘫软地坐在一边,撑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魏锦书。
午时边关动乱,敌军三日连破四关的奏折传来后,杜鸿即刻带领所有将士再赴前线。
魏锦书连午膳也来不及用,收到战报就开始部署对策。
听到明阑犯困的声音后,魏锦书笔下不停,开口道:“困了就去睡。”
明阑眨了眨眼,打了个哈欠。
“主上都没说困,我哪儿敢睡。”
“你在这里太碍眼了,出去。”
‘属下好歹也当了那么多年的魔族将领,主上有什么事也可分担给我,总是一个人撑着,会撑不住的。”
明阑揉了下眼睛,从方才送来的几份战报中取出一份,撑起精神去看。
“其实主上不必如此殚精竭虑,无论如何,这场仗都必胜。”
“胜是必然,可战乱最苦百姓。”
明阑挑眉,闻言顿时来了精神。
“主上竟然会在意凡人的死活?”
魏锦书的精力都在部署兵力之上,一时没注意说出了心里话。
在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明阑听了去。
“我也是凡人。”
魏锦书眉眼低垂,也不打算瞒着明阑,反正她迟早能看出来。
明阑是聪明人,听到这句话,自然也就不会多问。
说了一会儿话,明阑困意也少了几分,拿着战报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魏锦书看得有些头昏,她抬头后仰,合上双眼定了定神,睁眼一转头又见明阑面色深沉,指尖将手里的纸张攥出了折痕。
“看出什么了?”魏锦书问道。
“人性复杂。”
明阑双眉紧蹙,面上阴云密布,掩饰不住心中不悦。
“杜鸿手底下的副将失职,心胸狭隘陷害新入的能将,逼得他只能投靠敌营。怎料这将士骁勇善战,三日之内连破四关六寨,带领敌军势不可挡。”
魏锦书执笔蘸取朱砂,在明阑手中的战报里圈出来敌军将领的名字。
“带着怨气打仗,即便胜了也不见得是好事。”魏锦书语气平缓。
“这倒是,”明阑略微松缓,转而又笑出声,“不过说起来,倒是要恭喜主上。”
“这有什么好恭喜的。”
“主上离回归尊位又近了一步,而且,主上未来的八十年,都不会再被属下烦扰了。”
听得明阑这样说,魏锦书眼眸一转,问道:“萧承胤的命书上写了什么?”
“记不太清了,只从前粗略看过一遍。只知道属下这副身躯,死于战乱,”明阑叹了一声,“看来过段日子我就得御驾亲征了,不然怎么死于战乱?主上还真是一语成谶,这下属下想留在您身边都不行了。”
未理会明阑故作矫情的话,魏锦书低头思忖。
从前命书未改时,她和萧承胤二人都因国破后叛军入宫而死于战乱之中。
如今改了命书,魏锦书不会死于叛军之手,但萧承胤结局未变,明阑这副身躯还是会死去。
而且死去的时候,也与命书上所写同样。
只不过,死法会跟从前殊途同归。
“难怪修改命书会招致天道留意,凡人之间错综复杂,改一人,就会扰乱周围一片人的命书。”
“可旁人的结局并不会变。”
“凡人真是可悲。”
说话间,魏锦书已经拟好了新的旨意。
她接过明阑递来的玺印,在谕旨的左下角拓落。
夏去秋来,过境北风带走了炎热的气息。
盛京的春秋都很短,宫里的枫叶还未红透,就已萧萧而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在愈来愈冷的风中寂寥。
崇庆五年十二月,在盛京初雪落下之际,皇帝萧承胤带领三十万将士御驾亲征,奔赴边关。
因未立太子,也无嫡系宗亲兄弟,皇后临危受命在朝中代为监国,与朝臣们一同坐镇都城。
因命书所致,宫里宫外也没有什么反对之声。
在送走御驾后,魏锦书越过众人,跑上城楼,目送着人影远去,心中生出几分怅然。
月仪远远跟了上来,见魏锦书站在城楼上,望着远方不出声,只当她为皇帝的亲征忧心,只得开口劝说。
“娘娘,陛下一定能凯旋归来的。”
月仪说着往前走了两步,站在魏锦书的侧面。
却并未从她的脸上看到有何悲伤和忧虑。
魏锦书面色柔和,望着已经消失在远处的军队,与月仪缓声交谈起来。
“月仪,这是我第三次站在此处送别。”
“娘娘前两次是送谁?”
魏锦书垂眸,眼前浮现起从前的情景,“第一次是傅清辞,第二次是沈姝。”
出口的话轻柔而缥缈,但月仪听在耳中,却品出了她心里的落寞和不舍。
月仪以为她是在担心陛下此去不回,便开解道:“娘娘,陛下会平安归来,您不要太过忧心。”
“生老病死,人间寻常。”
她伸手攀上砖墙,手下的砖石历经了朝代更替,数代帝王。
城楼伫立不动,皇权代代易主。
凡人投胎转世,而规则却始终未变。
“谁也逃不过,这就是命数。”
“娘娘,奴婢不懂那些大道理,但觉得活这一场总是要争一争的,若就此屈服于命运,那日子还有什么活头。”
“那你甘心屈从命运,一生为奴吗?”
“奴婢从前就是从泥潭中走来的,奴婢与命赌了一把,排除万难遇见了娘娘,得娘娘相救,才有了如今吃饱穿暖,不必再担惊受怕的日子。”
月仪目光坚定,眼中皆是对魏锦书的感激,和对如今所有的庆幸。
魏锦书看在眼里,也被她的情绪所感染,不由露出一抹笑意。
“是啊,总要赌一把,”魏锦书眸光飘远,望向头顶云层,声音悠远,“月仪,你说我们能赢吗?”
月仪只当魏锦书在说前线的战事,语气笃定道:“一定会的。”
“人定胜天,一定会的。”
魏锦书说完这句,就放下攀在城墙上的手,向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未来的几十年,大鄢还需要她来撑着。
她会撑到与云初约定的那一日,与云初在盛世中过完人间最后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