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大胤皇帝的面,他自然不能够说出心中所想,只用指尖轻敲桌面道:“只等时机成熟,我暨国必会出手。”
听他这样说,皇帝虽半信半疑,到底也不能够再问,只点头道:“那朕便等着暨君出手。”
苏启拿过手中的团花反复看了几遍,随即才看向下首的婢女。
婢女看着他手中的团花,只有些谨慎的道:“这几日她不但喜欢做这些,还总是想让奴婢从外面给她弄些草药回来。”
苏启听说她要草药不由的有些诧异,抬眸望向下首的婢女,只开口道:“她若是要给她寻来便是。”
春枝在屋中径自的看过桌上小姑娘给她送来的草药,随即在凳子上坐下,随后开始细细的把草药在桌上摆放整齐,随即用秤把要用的斤两称将出来。
苏启回到院中之后,没有见到她的面,便让人把她给叫了过来。
片刻之后,春枝便才从外面推门进来,身上还带着草药香,苏启一望见她急促的模样,便不由的皱了皱眉。
他把手中的团花放在桌上,随即道:“这是你做的?”
春枝不明所以,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其实她也未曾想到,她做的团花会出现在苏启的手里,可见他让人暗中监视着她。
顾昀的眸光落在她面上,只发觉这段时日她竟比初到这里时消瘦了些,腰间系着细细的丝带一直垂到膝盖,看起来盈盈一握,有种弱不禁风之感。
他把手中的团花握在手中,只轻轻的揉捏着,随即问道:“你要草药做什么?”
春枝只跟他说了一番平日里穷人百姓家得了风寒都会死人,所以她打算平日里配些药,用来救济城中买不起药的百姓,虽力薄,到底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苏启听她这样说,只又问:“你会医术?”
春枝答道:“自然是会的,以往闲暇时曾经与一位大夫学过一阵子,大病虽说不上来能治,治治小病还是不在话下的。”
听她这样说,苏启突然觉得他又多了解了她一些,曾经只觉得她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女子,如今看来,倒是自己的心太过于狭隘,她的心,较之许多人都良善。
“若是缺了药材,自可以与我说。”
“多谢大人。”春枝对于他的突发善心有些惊讶,可想着既然他愿意免费给她提供药材,那再好不过,她在这个世上至少可以挽救许多性命,做一个有用之人。
“倒茶。”苏启无视她的道谢开口道。
外面守着的人听到了两人的谈话,心中自然哑然。
自家主子的性情他是清楚明白的,何曾跟一个陌生女子说过这样多的话,况且,他从主子的声音中还听到了几丝愉悦的意味,不免悄悄的往房中看了一眼,心想主子爷再怎么荒唐也不能做出夺人所爱的事来。
心里有些感慨,在暨国中那么多才貌双绝的好女子,主子爷却从未看上过,可如今,竟然对一个别人的侍妾起了心思,当真是无巧不成书。
随后,他不免又想起如今京中那位顾大人还在寻人到处打听这姑娘的下落。
凭心而论,有这样一个女子能够牵动主子的心绪,他其实是感激的,以往的主子,对女色太过于平淡,以至于先皇曾经便担忧过他不喜女子,如今再看来,这样的顾虑便可彻底打消,他也曾思虑过,能够让主子把她带回暨国去,显然是不可能之事。
单凭她的出身,便不够格伺候主子,若是进了暨国的宫中,只怕会引起朝中之人不满。
楚兴跟了主子那么多年,见识过众多场面,如今暨国刚刚安定下来,为了一个女子,再次搅动朝堂,着实不是明智之举。
就趁现在主子还未发觉他对这姑娘的心思时斩断便是最佳之举。
心中虽已经替主子做了打算,楚兴到底也不敢贸然行事,若要是想要把人给送出去,又不会引起主子不满,不得不从长计议。
房门被推开,楚兴的眸光便落于了春枝身上。
作为顾大人的侍妾,她难免也太不像一个侍妾了,有时他是真的有些怀疑,此人不过是顾昀知晓了两国国君的打算,所以特意送到这里来刻意勾引主子爷的。
若真是这般,未免伪装的也太好了些,让他这样的人都看不出一丝破绽,要是真如他所想,他该担心的,便是应当说服主子与顾昀结盟了。
春枝出了门对上楚兴打量的目光,只冲他笑了笑随即便离开了此地,屋中的药方还没有配好,她此时无心关注别人心中所想。
这些时日她的记忆已经尽数回来,所以心中想要做的事也越发的清明,萝儿既然已经没了,她心中也已经没有了任何牵挂,便得过且过,至少如今觉得跟着这位大人做丫鬟也还不错。
春枝抓好的药每次都托楚兴带过去救助那些穷苦人,日子久了,楚兴倒真的对她刮目相看,至少最开始,他还只觉得她是惺惺作态,如今看来,确实是真的想要救人。
没有人会真的排斥一位做善事之人。
何况她在府中,抽空便会跟府中丫鬟说一些药理知识,教她们如何辨别草药,遇到一些常见的病症应当吃些什么草药,这样做的好处便是,她让一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婢女也变得勤奋好学起来。
要知晓,这些辨别草药的知识虽是寻常,可也不是丫鬟能够会的,在她一日日的传授中,她们甚至都能够在春枝配药时在其身边帮忙抓药材。
苏启知晓此事之后,并未责怪,反而心中生出一丝果然如此的心绪。
他很早之前便发觉,她与寻常女子十分不同,貌似不会因为身份而看不起任何人,在她心里,貌似不管是他还是那些婢女都是一样的,甚至她面对她们时比面对自己时还要好些。
“主子,当初留下她便是想让她吃个教训,如今她竟在这府中开起了医馆,着实不妥。”
楚兴听着这人禀报道,遂也走上前道:“大人,枝姑娘这般做,正是得民心之举,属下觉得,等回了暨国,便可大力推崇女子学习医术。”
楚兴的话自然说到了苏启的心坎中,他只扯唇笑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如今是在大胤,又不是在暨国,即便府中开了医馆又有何妨,待回去暨国,本君更要大力推崇治病救人之义举才是。”
待屋中人都退了下去,春枝才被苏启给唤了过来。
她知这些日子,自己的心思都用在了配药上,对这个伺候人的活不免懈怠,即便这般,苏启都没有追究,她心里早已经把此人归结到勉强算是个好人的行列。
这般想着,她便上前倒茶递到了苏启手边。
苏启淡淡的望了她一眼,只道:“我有事问你。”
她遂站直身子道:“大人请问。”
苏启瞥了一眼旁边的凳子,只道:“坐下说。”
春枝有些不解的坐了下来。
随即便听得他出声道:“你应当就是顾昀弄丢了的那名侍妾吧?”
此人突然发问,倒叫春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面色微变,只抿了抿唇,随即只抬头望向苏启,心里却不知他如今问这些做什么。
虽不知晓他的身份,春枝也知晓他定然不是普通人,她的身份,她应当很早便知晓了才是。
“是。”春枝出声道,毕竟没有什么好不承认的,即便她不承认,便也能查出来。
苏启听到她承认,一瞬间,只觉心上涌上一阵酸涩之感,他强压住这莫名之感,只道:“那为何不想方设法逃回去?”
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疑惑的地方,按理说她是顾昀的侍妾,被他捉了应当想尽办法的给顾昀送信让他来救她才是,毕竟京城中的传言他也听过不少,顾昀都可与公主和离,后宅中空置只留她一人,便可见对她的宠爱程度。
春枝沉默了许久,随即才缓缓的开口道:“我喜欢如今的生活,曾经的一切如今都已经不重要,我也不想再回去。”
此话一出,苏启的心便突然跳的快了起来,他望着她平静的眸光,只心中突然涌上了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快意,他只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道:“你当真不愿再回去,只在我府中当个丫鬟?”
他的声音已经不似平日疏离,反而带着一种亲昵的意味。
“自然不是,”春枝望向他道:“大人,我只希望,若是有一日我想要离开,您能痛痛快快的放我离开。”
她这话便是与他划清了界限,苏启乃是帝王,性情中自然带着几分清高傲然之意,即便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也不会让自己低声下气的讨好一个丫鬟,他只强装镇静道:“这是自然。”
反正如今已经知晓她不会再回到顾昀身边,这便已经足够,苏启并非是个贪心之人,况且如今也不是什么好时机。
他只伸出手一把抓住春枝放在膝上的手,不顾她的挣扎紧紧抓住道:“我与顾昀不同,还望你明白。”
春枝整个人都似愣住了一般,只觉得不知从何处突然劈了一道雷过来,把她整个人劈了个切切实实,被握住的手仿若火烤一般,让她半晌回不过身来。
她猛然站起了身,顺势挣脱开他的手,有些难堪道:“大人若是没有别的事,奴婢便告退了。”
苏启掀眸看她,见她眸光低垂,竟不再看他一眼,心中便知晓她是被自己的唐突行径给吓到了。
任春枝如何也不会想到,曾经见面便要挖了她的眼睛,并且还踹了她几脚的男人如今竟然看上了她,以往她只以为他的捉弄不过是想要出一口气,可如今看来,或许那时便有迹可循。
这样她便也不好待在这里了,时间久了,不过是徒增尴尬,并且府中人看她的目光越来越不对劲,对她也越来越恭敬,倒叫她越来越无所适从。
她也曾想过,或者比之顾昀,如今的大人的确是不错的选择,可整日进出府的人,与他房中的摆设,无一不昭示着他的身份定然是她望尘莫及的。
想起曾经被他踹过的那几脚,他当时一丝一毫都没有留情,虽如今已经不同往日,春枝心中还是坚信,一个真正尊重女子的人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来的。
他虽未表露,但心中定是轻视女子无疑,身份地位不对等,即便是她真的跟了他也未必有如今快活。
这世道影响人,或许在他们心中觉得他们并无任何错处,但她心中有她独一无二的坚持。
她受现代的思想教育,自然不能接受这个时代的男人。
顾昀并没有给她过选择,总是用上威胁的手段逼她妥协,如今她十分感激自己能有选择的余地,若是让她自己来选,她只愿从此之后一人在这世上度过一生。
不依附于任何男人,只做一个治病救人的女医。
“枝姐姐,你如今在想些什么,我都已经叫了你数声,硬是没有听见。”
旁边的小姑娘晃了晃她的身子,把她从思绪中晃醒过来。
抬起头,便瞥见了她身上穿着的一件新衣。
小姑娘见春枝看向她,只在春枝面前转了一圈笑道:“枝姐姐,好看吗?”
春枝正想夸赞一番,却见她把桌上的托盘拿到了床榻上,随即摸了摸托盘上月白色的衣衫道:“枝姐姐,你这件才是真的美,今日嬷嬷还刻意嘱咐过的,说这是鲛纱制成的衣裙,一件值一千金呢,主子爷可真是大方,你快穿来让我看看,说不定穿上在主子爷面前逛一圈,以后便再不用做丫鬟了。”
她的性情直率,出口的话并没有坏心,可春枝听在心中却仍旧觉得不是滋味。
她的手抚上托盘上的衣裙,布料虽好,却不适合她,若强行穿着不适合自己的衣衫,以后难受的,也只能是她自己。
她心中清明,面上只笑意淡了些,对身旁的小姑娘道:“这样的话,以后还是莫要再提,我有夫君,还有一个女儿,实在配不上大人这般金贵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