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人,说吧,父皇的身子到底如何?若有欺瞒,洛阳姑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洛阳的手段,柳禹城自然知道,毕竟,他们也算是有过交情的。
“回殿下,自皇后去后,陛下便患了积郁之疾,又因为日夜为国事操劳,身子早就亏损的严重,若非是因为记挂殿下,陛下不可能撑到如今,依臣的判断,最多两年,陛下恐怕就会……”
柳禹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怎会如此?”李元康有些不敢相信,随后又想起回宫之后父皇的种种作为,心中突然有了清晰的脉络。
原来父皇 ,一直都在等他长大,只是他成长的太慢了。
可父皇还不到四十岁啊,怎么就积郁成疾了呢?
此刻,心中的那曾经被抛弃的一点怨恨也迅速消弭于无形了,那是他的父皇啊,是一直在维护他的父皇啊。
“可有什么办法,让父皇的身子好起来?”纵使知道是徒劳,可李元康还是想要问一句。
“殿下,陛下的病在心上,不在身上,纵使华佗在世,也只能医病,却医不了心啊。”柳禹城心中也是一番感叹,他从未见过如此痴情之人啊。
良久,李元康才挥挥手,让柳禹城离开。
洛阳看着柳禹城离开,请示了李元康之后,便跟了出去。
柳禹城正在外面等着,毕竟他可不会飞檐走壁,若是没有人送他,怕是会被人发现。
“你说的话,可是当真?”洛阳问道。
“这么多年,我何曾骗过你?若非牵挂着殿下,陛下怕是要走在太后前头。”柳禹城笑笑,向洛阳的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我知道了,这就让人送你回去。”洛阳脸颊微红,别过头去,大事未成,谈何儿女情长。
虽然多年不见,人心易变,可洛阳相信,主子的眼光不会错,柳禹城的心始终都在椒房殿,不曾变过半分。
“好。”柳禹城轻声回道。
片刻之后,柳禹城被人带着,飞檐走壁的,离开了明正殿……
洛阳则回去复命,对李元康轻轻点头,便站在一旁不再出声。
李元康揉着额头,眼神中多了一丝疲惫,怪不得父皇今日会向他透露自己的身子情况,原来父皇早有打算。
看来有些事,要抓紧些去做了,他不能让父皇留下再操劳了……
“安总管,去让人准备吧,我要用一年多时间,把这些幕后的小人,全都揪出来,余下的日子,我想让父皇过得舒心些。”
“是,奴才这便下去安排。”随安嘴角勾了勾,等了这么多年了,总算等到小主子回来了,有些账也该算一算了。
等随安走好,一身青色衣衫,细看身形与李元康极为相似的人影,从里间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面具,让人看不清他的容貌。
“要动手了吗?”说话的声音也与李元康极为相似,宛如双生子一般。
“等了这么多年,也该讨些利息回来,皇祖母离世之前,让我顾忌兄弟之情,可他们出手的时候可从未顾忌过我,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手下留情。”
李元康担心语气里带了丝戾气,皇祖母的意思他明白,同是父皇的子嗣,即便父皇对他们的好,有利用的成分,可说到底,养了这么年的孩子,总有几分感情在的。
为着父皇,他下手也要留有一丝余地,不要让自己手上沾染太多兄弟的鲜血,他可以手下留情,也得看人家领不领情啊。
“知道了,我会保护你,放手去做吧,你的背后并不是没有依靠。”青色人影的气势陡然一变,如同一柄见过无数鲜血的利刃,浑身上下都是掩盖不住的杀气与戾气。
“我知道,有你们,有永安,便足够了,我从不孤单。”李元康勾唇一笑,自小培养出来的默契,无需多言,一切尽在心中……
进了腊月,似乎时间更是过的飞快,众人各司其职的忙碌着,只是眼睛都紧紧的盯在明正殿的身上,似乎能看出花来。
栖梧宫的郑惜年依旧每隔五日送一盅亲手做的羹汤到宣室殿,而尧帝都喝下了,甚至还时常夸赞郑惜年的手艺好。
心中有大事要做,郑惜年反而忽略了李元睿那边的动向。
李元睿似乎成了风雨楼的常客,与云舒窈在不经意间越走越近,即便两人身份地位斗不合适时常见面,可李元睿不知怎的,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脚,只要是休沐日,便控制不住的往风雨楼走……
李元佑依旧是在清宁宫和长乐宫,来回奔走,倒是一碗水端的很平,薛衡芷由他折腾,何静姝更是用心维护与李元佑的关系,毕竟是要入朝的皇子,权利也能更大一些,她所求的不过是家人平安,更上一层楼罢了。
至于李元平彻底成了李元康的小跟班,即便被人嘲讽骨头软了些,他也毫不在意,他只知道,这天下如今是父皇的,未来是三皇兄的,他所求不多,做个富贵贤王,日后做个皇兄展示兄弟友爱的吉祥物就是了。
至于麟趾宫的李元毅,随着日渐成长,对他所遭受的一切待遇渐渐开始不满足,可惜年纪小,心思浅薄了些,左右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一时倒是没有入朝臣的眼……
尧帝十七年的除夕宫宴,是顾知凝一手操办的,顾知凝如今手握后宫大权,又有楚玉茗的帮助,和庄红袖暗地里的提点,倒是办的还算不错。
不同的是,往年都是尧帝与太后一同坐在上首,而今年,太后薨逝,上首便只剩尧帝一人,着实孤单了些。
顾知凝察言观色,在尧帝御案的下首处又设了一席,为谁准备的,不言而喻,即便被人嘲讽她巴结的过于明显,顾知凝也不在意,左右好处是自己得的。
自从贵太妃遵从太后懿旨,随晋国公主出宫以后,她当时心便活了过来,既然陛下破了规矩,开了先河,等永宁出嫁,等她老了,说不准也能有机会离开这四四方方的后宫,好生呼吸一下外面自由的空气呢?
所以说,选对了人,跟对了主子,即便被人嘲笑又如何?风骨什么的,如今已经不适合提及了。
果然,尧帝很是满意顾知凝的安排,破天荒的,与她共饮了一杯酒,这对于她来说可是从未有过的殊荣……
看着依次列席的几位皇子,尧帝脸上笑意加深,笑着说道:“康儿,来,坐到父皇身边来。”
李元康落落大方的接受朝臣们的打量,兄弟们的嫉妒,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坐在尧帝下首的席位上,坦然自若的看着底下众人打量的眼光,原来这便是坐在高处的感觉吗?
底下的朝臣们窃窃私语,看来陛下已经等不及要昭示嫡子,储君之位的消息了。
后宫嫔妃们,明哲保身的有,私下里斗过多次的也有,此刻的目光都集在郑惜年身上,眼神里带着些许的意味深长。
而郑惜年只是向皇子席位的李元睿看去,眼神里带着关切,可惜被李元睿忽略了,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庄红袖和顾知凝相视一笑,共同举杯,多好的局面啊,不枉费她们安插人手,时刻挑拨两位皇子与母妃的关系。
薛衡芷自顾自的给自己斟酒,不想去理会这些,在这座皇宫里,谁又不是陛下的棋子呢?棋子罢了,不该有多余的奢望。
云舒窈脸上更是带着完美的笑意,只是眼中皆是嘲讽,一个个故作清高,没意思的很啊,她倒是想看看这些高门贵女有朝一日失态的样子,想必一定美极了。
静贵嫔已经多年没有出来走动了,看着曾经不如她的人,一个个爬上高位,心中的怒火瞬间升起,又看着上首李元康那不卑不亢,温文尔雅,似乎大权在握的样子,更是觉得格外刺眼。
她便是不信,好运会一直眷顾他,爬吧,往上爬吧,爬的越高,跌的越重,这蜀国的江山只能是她的毅儿的,权且让他们争斗去吧,死得越多,越好……
一场宫宴,在众人心思各异中结束了,尧帝离席之后,还不忘带上李元康一同宿在宣室殿,父子两人要秉烛夜谈。
虽说一早便见识到了尧帝对嫡子的宠爱,可如今瞧着,嫡子终归是嫡子,生生的把剩下的皇子比成了脚下的泥土。
李元康如今可谓是集怨于一身,偏生还不知收敛,格外的招摇,如何不让人记恨呢?
尧帝十七年送走了叱咤一生的魏太后,尧帝十八年的到来,也让英明神武的帝王突然病倒了。
刚过上元节,一场倒春寒,让尧帝本就羸弱的身子,更是雪上加霜,一日大朝会上,尧帝突然在朝堂之上病倒了,一时引起朝臣议论纷纷……
尧帝被紧急送回宣室殿,后宫听到消息的众人也齐齐的赶了过来,却都被挡在了宣室殿外,连同众位皇子一样,当然除了嫡子李元康。
随喜看着被挡住的众位皇子及后宫主子,面上多了一丝强硬:“众位主子,陛下如今昏迷不醒,柳御医正在为陛下施针,不宜有太多人打扰,三皇子吩咐了,晚些时候再请诸位前来侍疾。”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如今三皇子还不是太子,有何资格阻拦她们面见陛下,即便是郑惜年,也觉得陛下突然病倒一事很是蹊跷。
作为四妃之首,即便如今的她不掌管宫务,可在这个时候,也要出头说一句话的。
“喜总管,不知陛下如今如何了?三皇子到底才回宫不久,怕是不如后宫姐妹心思细腻,本宫及众位姐妹只是想见陛下一眼,也好放心些。”
“正是如此,本宫觉得贵妃说的有理,何况陛下生病,后宫之人前来侍疾,也是规矩。”薛衡芷也附和的说了一句。
无论是谁,在这个时候,对生病的陛下不闻不问,都是不该的,总要让陛下知道她们的态度才是。
“是啊,喜总管,本宫也只是想进去看一眼,本宫亦是担心陛下的龙体。”顾知凝也不得不开口。
庄红袖见状也跟着开口:“若是喜总管觉得人多怕吵着陛下,不如就让贵妃,贤妃德妃及本宫进去看上一眼,三皇子年纪小,怕是一时着急,失了分寸,这才说出不许人探视的话,总管觉得呢?”
随喜看了一眼分毫不让的四妃,只好应允,他说到底也只是个奴才,又如何能挡住四妃的来势汹汹?
“既然如此,几位主子请吧,是奴才刚才在担忧陛下,一时没有听清楚殿下说的话,说错了话,几位皇子公主,也请一起进来吧。”
随喜忙打了自己的一个嘴巴,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把李元康从中间摘出去。
左右他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至于眼前这些人,想进就进吧,怕是明日,宫里宫外便要传出小殿下专横跋扈的名声了吧,哎呦,流言猛于虎啊……
剩下的嫔妃即便是不甘愿也无可奈何,谁让她们位份低呢?这个年纪,宠爱不在,都是看位份论尊卑的,技不如人,输了一筹,无话可说。
云舒窈看着面色阴晴不定的静贵嫔,心中好笑,除却两位婕妤,她也不过位份最低的贵嫔,瞧瞧,生来高贵又如何?不过如此。
几人鱼贯而入,不自觉的下放轻脚步,走进宣室殿,便见柳禹城已然诊完脉,正在开方子 ,而李元康则细心的拿着帕子,给尧帝擦拭额头上沁出的汗珠,神情严肃且专注,比起后宫女子似乎更为细心,看的众人心中一惊。
不得不说,眼前这位嫡子,讨陛下欢心还是有原因的,大抵是因为他拿陛下当作父亲来敬重,而非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吧。
换成其他皇子,大概只会吩咐宫人,而自己在一旁看着,也就算是尽孝心了。
而李元康似乎是真的一丝一毫都不想假手于人,专注到忘了身后还有一群人在默默的看着他的动作。
众人沉默了,在这一瞬间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多余,只是这进都进来了,总要说些什么吧。
只是不等众人要开口,尧帝便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似乎神情有些愣怔,只是对上李元康那双惊喜的眼睛,眼中也多了一丝笑意,轻声说道:“康儿,别怕,父皇在呢?”
一瞬间,李元康眼眶红了,一句话,父皇在呢?
父皇的身子早已破败不堪,天知道刚才父皇的身子有多凶险?可父皇醒来不担忧自己的身子,反而是安慰他,让他别怕,让他如何能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