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殡当夜,“碧落轩”众元老连夜商讨复仇大计。
苗十六用折扇指着地图,道:“‘玉真教’七大弟子有六位至今仍在姑苏。除屈天枢跟随灵噩道人去了汴梁,苏天璇、陈天玑、吴天权、吕玉衡、易开阳、李摇光等人仍留守苏州分教。他们目前在苏州的地盘并不大,此前被我轩剿灭了几处据点,而后其势力北迁,南方势力相当弱。各位且看‘玉真教’苏州分教选址,其位于灵岩山,盘山而据,从山脚到山顶均有埋伏……”
“咳咳!”龙不归的咳嗽声打断了他。
龙瞥向窗外,阿箩会意,手往腰间摸暗器,正当出手——赵洛寒冲门外大喝一声:“小冷还不快些滚出来!”
片刻,门开了一道缝,门缝中挤出一颗脑袋,正是冷飞雪。因她并无资格参会,却一心惦记为洪浩报仇,便躲在门外偷听。
在座的都是轩内德高望重的长辈,冷飞雪自知理亏,忙作揖赔不是。龙不归见是她,便转身对赵洛寒道:“小冷本是‘隐月使’霍兄弟的嫡传弟子,如今霍兄弟不知所踪,还望轩主早日物色接班人选。”
赵洛寒微一点头,道:“龙长老,我会留意合适人选。”又对冷飞雪道:“还不快滚出去。”冷飞雪撅着嘴,垂头便要走。
“属下以为,小冷接替行云的位置正好。一方面她对本轩忠心耿耿;另一方面,她是轩主亲自栽培的心腹弟子。”沈千柔发话道。
“轩主,其实老夫也正有此意。”龙不归接过话,“历代‘隐月使’皆直接听从轩主之命,接手任务尽乃轩中至高机密,必须由轩主心腹担当。小冷乖巧机灵,又誓死追随轩主,让她接替其师之位,也属合情合理。”
“她?无用废人一个,难当大任。”赵洛寒一句话便将二人提议驳回。
冷飞雪听他这么说自己,颇不服气,却敢怒不敢言。生怕一旦说错话,又被责罚。
“霍兄弟乃前任轩主亲手栽培,为本轩立下不少汗马功劳,而如今他失踪近十载,若再不培养新人接手其位,恐怕给敌对势力可趁之机。”龙不归道,“轩主栽培小冷六年有余,此刻正是用人之际,属下愿轩主多加考虑。”
赵洛寒瞥了一眼冷飞雪,嘴角微微勾起。又对苗十六道:“苗兄弟,依你之见,应如何?”
苗十六摇着纸扇,踱着方步,忽地扇面一翻,朝冷飞雪袭去。冷飞雪忙弯腰闪避,往后踉跄几步方站稳。在场的均非泛泛之辈,仅看苗十六试冷飞雪一招,便对冷有几斤几两了然于胸。看她下盘虚浮,闪躲迟钝,显见她只学了些花拳绣腿。但诸人又疑窦丛生,都知冷飞雪是霍行云的徒弟,又经赵洛寒亲自调教了六载,怎会只懂些皮毛?该不是深藏不露罢?
赵洛寒知经苗十六此举,众人应不会再提推选冷飞雪为“隐月使”,便道:“‘隐月使’人选我心中有数,各位兄弟还是继续商讨进攻‘玉真教’的对策。”
冷飞雪被赶出后,被赵洛寒一句“废人”刺得心伤,思前想后,心中甚是不悦,一人拿着铁剑在院内前突后刺,反复练习赵洛寒传授的剑法。赵所赠的木剑已在论道大会上被削断,此刻用铁剑,只觉手臂沉甸甸的,心内甚不是滋味。
她每练一招剑法,心中便默念:“师父、洪伯伯我定要学好剑法,他日替你们报仇。”练到后来,她体力不支,坐在地上发呆。心中又想:即便日后报了仇,又能如何?师父和洪伯伯亦不会回来了。想到此处,心头莫名感伤,抬眼望向头顶银月如钩,眼眶悄然湿润。
“傻坐在地上做甚么?”赵洛寒的声音清清冷冷,像是天上月光洒落人间。
冷飞雪忙起身,垂头站在他面前。赵洛寒见她不快,便问:“呆子,你怎么了?”
“轩主不再喜欢小冷了么?”她低声道。
赵洛寒被这么一问,倒是哭笑不得,想起方才当着众人的面说她“无用废人”,怕是她上心了。他感叹,没心没肺的小女孩长大后,也变得多心了。可惜,别人家的女孩是七窍玲珑心,而眼前这位却是被猪油蒙了心。
他提步往住处去,又冲她勾了勾手指,意思是让她跟来。入了“竹香居”,但见他从一镶金雕花匣子中取出一件银光闪闪的软甲。烛火下,熠熠生辉,晃得冷飞雪眼前一花。
“这是什么?”她接过那衣甲,但觉:轻如蝉翼,韧若柳丝,柔似棉绸,触之生温。
“这叫‘月澜皂绢甲’。相传远古神匠将天蚕丝曝于月光下七七四十九日,撷取月魄之精华;再将白金线浸泡在雪山涧水中九九八十一日,汲取雪华之灵气;然后由织娘在月落日出之阴阳更替时刻纺织而成。”赵洛寒道。
“世间竟有如此神奇之物?”冷飞雪轻轻抚摸着衣甲,如获至宝。
“传说穿过这软甲的大人物不少。汉朝名将霍去病曾身穿此甲,斩敌万千,屡退匈奴大军。东晋少年英雄谢玄也曾身披软甲,在淝水之战以少胜多,自此名扬青史。还有大唐卫国景武公李靖亦穿戴此甲,灭萧梁,平江南,击灭东突厥,平定吐谷浑,立下赫赫战功。唐末时期兵荒马乱,这‘月澜皂绢甲’流落民间,几经辗转,流入我赵家。”赵洛寒见她听得津津有味,眼角不由泛起笑意。
“着此甲者,刀枪不入,油盐不进。”赵洛寒道,“轩中就属你武功差,此衣甲便送你了。不过,你须应承我三件事。”
冷飞雪惊喜万分,赶忙点头,静听吩咐。
“第一件,无时无刻甲不离身。”赵洛寒才说完,冷飞雪便已将那衣甲穿上,笑嘻嘻地转了个圈儿,连连说好。
“这第二件,不许向任何人提及是我将此甲赠予你。将来若有人问起,你只说是你师父留下的便罢。”
她笑道:“轩主,我懂我懂,你怕别人怪你偏心。这第三件事是什么?”
他皱皱眉头,道:“第三件就是,以后我说什么,你就照做,休要问原因。”
“为什么?”她立即问。
他道:“你蠢笨如猪,我哪来闲功夫和你解释。以后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只管领命去做便是,休要多问。譬如说,今日你偷听轩中元老议事,我让你滚出去,你便乖乖听话,丝毫不用迟疑地滚出去便好。”
“……轩主你欺负人!”冷飞雪气得直跺脚。
“那你是答应不答应?”赵洛寒见她迟疑,便伸手作势要收回那“月澜皂绢甲”。
冷飞雪咬着嘴唇,歪着脑袋看他笑得狡诈如玉面狐狸。
“成交!”她狠狠心,应下了。
“好,小冷姑娘定要做个一诺千金的女中豪杰。”赵洛寒笑道。
冷飞雪摸着衣甲,好不得意,冲着赵洛寒道:“轩主,你快拿剑刺我,看看这衣服管不管用!”
赵洛寒笑道:“我这屋内并无兵刃,你将这软甲穿在外衣里头,日后谁若用拳脚打你,用几层内力,便要受相同反噬。谁若试图用兵刃伤你,普通兵器定会折损,也是丝毫害不了你。当然,你的头部没有护甲罩着,碰上高手你就逃罢,用上温若教你的‘换影术’。倘若碰上顶尖高手,你便自求多福了。”
“报上轩主的名号,再顶尖的高手也会望而却步。”冷飞雪不露声色的拍了一记马屁。
赵洛寒伸手想要摸她的脑袋,指尖差一点儿就触到她头发,却被她歪头躲开了。他的手僵在半空,忽地想起,这丫头也大了,再不是那个与他齐腰高的小孩了。
“轩主,你送我的木剑……断了。”冷飞雪嗫嚅道。
赵洛寒叹道:“断了就罢了,你也长大了,不该使那木头玩意,改明儿问库房师兄讨一样兵器便是。”
“轩主替我打造一把利器如何?”冷飞雪轻轻扯着他的衣袖,央求道。
赵洛寒一愣,不置可否的笑了一笑,不动声色换了个话题:“前儿让你画的吴钩可画好了?”
冷飞雪摇头道:“还没呢。”
“那明日你便乖乖画它,晚上待我来验收。”赵洛寒道。
“你们是要铲平‘玉真教’为洪伯伯报仇么?”冷飞雪忙道,“我也要一道去。”
赵洛寒道:“这就忘了方才答应过我什么?小冷姑娘要谨记,一诺千金重。”
冷飞雪转过身,心里暗叫:上了这老狐狸的当了。
“轩主,我自会遵守诺言。可是明日你也要赤手空拳去么?”冷飞雪知他身边从不带兵刃,可明日之战凶险,他也照旧么?
赵洛寒道:“你洪伯伯的‘凤凰饮恨刀’暂存我这,我明日便拿着它,为你洪伯伯手刃仇敌。”
“轩主,传说中你的刀法天下第一,可是我从未见你出刀。这次你又不带我一起,岂不是遗憾至极!”冷飞雪委屈道。
“遗憾什么?你岂是爱武成痴之人?”赵洛寒怒其不争的摇头叹道。
冷飞雪垂下头,低声道:“好奇而已。”
“白轩主伤势未愈,明日你也要好生照料他。”赵洛寒丢出一道命令。
冷飞雪悻悻应了声:“遵命!”又想起白一忠私藏画卷,以及沈千柔当日推测,便又问:“轩主,你说白轩主是喜欢苏天璇,还是喜欢我呢?”
赵洛寒道:“自然不会是你。”
“那就是苏天璇了。”冷飞雪若有所思,“白轩主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我始终坚信他不会勾结外敌,杀害洪伯伯的。”
“这些原不是你该想的,”赵洛寒似笑非笑,“况且呆子又懂什么是喜欢?”
冷飞雪脸一红,不再说话。
赵洛寒幽深的眸子盯着她良久,忽道:“小冷,你未曾杀过人罢?”
“不曾,”她老实答道,“怎么了轩主?”
“嗯,”他点点头,“你师父不授你武功,定是不想你双手沾染血腥。可是,人在江湖,也要学会保护自己。”
她不知此话有何深意,或许只是他随口一句叮嘱。她回至自己房内,还在忖思赵的话,不知他为何要说这样的话,仿佛他和周围人都会离开她,所以要“学会保护自己”?她辗转难眠,直至破晓时分方打了个盹。